洞府内的沉默，如同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两人心头，几乎要让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尴尬。
赢鑫靠在床头，缓缓闭上双眼，开始运转体内的功法，借助九转还魂丹残留的药力，以及自身《万劫不灭体》的恢复能力，一点点修复着受损的元气。在云韵那精纯的圣王本源之力滋养下，他身上的外伤已经愈合了大半，体表的伤口早已结痂脱落，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疤痕。但本源与神魂的损耗，却远比肉身的伤势更加难以恢复，那是深入骨髓的虚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弥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那道目光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从未离开。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忐忑，有心疼，更有一种他无法回应、也不愿回应的炽热情感。这份过于沉重的关注，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甚至产生了一种窒息般的压抑感。
他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藤蔓般在他的心中疯狂生长，再也无法抑制。他不习惯在云韵面前展现自己的脆弱，更无法忍受这种被她 “监视” 般的关怀。
待体内的气息稍稍平稳了一些，赢鑫缓缓睁开眼睛，掀开盖在身上的柔软雪貂皮，挣扎着想要从玉床上下来。他的动作依旧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要做什么？” 看到赢鑫的动作，云韵立刻从石凳上站起身，快步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急切与担忧，“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生命本源也还很虚弱，需要继续静养，不能随意走动！”
赢鑫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看云韵，只是淡淡地说道：“多谢圣主这段时间的照料，我现在已经无大碍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不便继续叨扰圣主，就此告辞。”
又是告辞！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锋利的冰锥，再次狠狠刺入云韵的心房，让她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看着赢鑫毫不犹豫想要离开的背影，一年来积压在她心中的担忧、寻觅的艰辛、找到他时的后怕，以及此刻被他如此冷漠疏离对待的委屈与心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镇定与平静。
“你就这么不愿见到我吗？！” 云韵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颤抖，她猛地快步上前，挡在了赢鑫的身前，美眸中布满了水光，充满了痛苦与不甘，“连在我这里多留片刻，都不愿意吗？”
赢鑫停下脚步，终于缓缓抬起头，正视着云韵的眼睛。看着她那泫然欲泣、脸上布满泪痕、早已不复往日圣主威严的模样，他心中那道如同坚冰般的壁垒，似乎又被轻轻撬动了一丝裂痕，泛起了细微的涟漪。但随即，那份因过去的痛苦经历而产生的冰冷与警惕，便再次将这丝涟漪彻底覆盖，让他的心重新变得坚硬起来。
“圣主言重了。” 赢鑫的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你我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旧日的情谊可以叙说。你救了我的性命，这份恩情，我赢鑫记下了，日后必定会想办法偿还。但继续留在这里，就不必了。”
“并没有太多旧日的情谊可以叙说？” 云韵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眼神中充满了自嘲与悲伤，“是啊…… 在你的心里，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有仇恨，只有厌恶，只有我当年犯下的那些无法饶恕的错误，对吗？”
她向前又逼近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云韵微微仰起头，看着赢鑫那双冰冷的眼睛，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鑫儿…… 我知道…… 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是我太武断，太自私，太冷漠了！” 云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该那般轻易地就斩断你和东方凝冰的婚约，让你颜面尽失；我更不该…… 更不该在你最绝望、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做出那样残忍的事，让你从云端跌入地狱……”
这是云韵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毫无保留地向赢鑫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过去的这些年里，她无数次在深夜里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但她却从未有勇气，像现在这样，当着赢鑫的面，将这些话说出口。
赢鑫的身形微微一震，放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充满了屈辱与绝望的画面，随着云韵的话语，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 断崖上的冷漠眼神，耳边响起的绝情话语，体内经脉寸寸断裂的剧烈疼痛，以及后来在赢家祖地那段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每一段记忆，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不断切割，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赢鑫缓缓偏过头，避开了云韵那灼热的、带着泪光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痛苦。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 云韵固执地看着赢鑫的侧脸，眼神中充满了执拗，仿佛要将自己的真心剖开，展现在赢鑫的面前，“我知道，我当年犯下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我带给你的那些伤害也永远都不会消失，如同烙印般刻在你的心上……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云韵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她抬起手，轻轻抓住了赢鑫的衣袖，用一种混合着绝望、卑微与急切的语气，颤声问道：“但，但为了当初的错误，我，我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够了吗？”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在赢鑫的耳边轰然炸响！
赢鑫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脸上布满泪痕、却眼神异常执拗的女人。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她把自己…… 赔进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指这三年来，她对自己这个化名 “阿土” 的弟子产生的那些不该有的、超越师徒界限的情感吗？还是指…… 她此刻这般放下所有圣主尊严，低声下气地向自己祈求原谅的举动？
一股莫名的怒火，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清楚的烦躁与混乱，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涌上赢鑫的心头！他看着云韵那副楚楚可怜、却又带着一丝固执的模样，心中的情绪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赢鑫猛地甩开云韵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讽，一字一句地反问：“把自己赔进去了？云圣主，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份所谓的‘情意’，很珍贵？珍贵到足以抵消你当年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与屈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还是说，你只是因为心中的愧疚感在作祟，看到我这个当年被你误伤亲手废掉修为的‘废物’，不仅没有彻底沉沦，反而拥有了让你都要侧目相看的力量，所以才觉得，用你自己来‘补偿’我，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既能弥补你心中的愧疚，又能拉拢一个有潜力的少年，对吗？”
赢鑫的话语，刻薄而冰冷，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剐蹭着云韵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毒针，刺入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云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娇躯控制不住地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碎裂。她看着赢鑫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心中的希望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朵，迅速枯萎凋零。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与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不…… 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的……” 云韵不断地摇着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汹涌而出，她想要解释，想要告诉赢鑫自己的真心，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我对你的感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
赢鑫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再次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云韵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审视，问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带着刺骨寒意的问题：
“如果……”
“如果我依旧是那个经脉尽断、修为尽废、只能在赢家祖地苟延残喘的废物赢鑫……”
“你，九霄圣主云韵，还会像现在这样，不顾一切地挡在我面前，哭着说要把自己赔给我吗？”
“你还会…… 多看我一眼吗？”
这个问题，如同最残酷的审判，瞬间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刺那最现实、最不堪的可能！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人性深处的复杂与现实，也让云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自我怀疑之中。
云韵彻底僵在了原地，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她张着嘴，看着赢鑫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眼眸，所有想要辩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会吗？
如果赢鑫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修为尽废的废物，她还会对他产生如今这般复杂深刻、甚至无法自拔的情感吗？她还会放下自己圣主的尊严，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他、保护他、为他流泪吗？
云韵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或许…… 不会吧？
毕竟，当年的她，是那般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视寻常修士如蝼蚁。对于一个失去了所有价值、只能在底层苟延残喘的废人，她或许只会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然后便将其抛之脑后，继续过着属于她九霄圣主的辉煌人生，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关注，更不会产生如今这般刻骨铭心的情感。
这个残酷的认知，让云韵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心中涌起了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她一直以为自己对赢鑫的感情是纯粹的，是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可赢鑫的这个问题，却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这份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 “条件”。
看着云韵那瞬间失神、脸色苍白如纸、无言以对的模样，赢鑫心中那股原本期待着某种答案的情绪，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深的疲惫与荒凉。
果然…… 如此。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自嘲的笑容。他早就该明白，像云韵这样站在东域之巅的女人，她的情感，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纯粹的。所谓的 “把自己赔进去”，不过是建立在他如今拥有足够实力的基础上罢了。
赢鑫不再看云韵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轻轻绕过她僵立的身躯，朝着洞府之外，一步步坚定地迈步走去。他的背影决绝而孤独，没有一丝留恋，仿佛要将身后所有的情感与纠葛，都彻底抛弃。
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踏出洞府门口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云韵带着哭腔的、近乎崩溃的嘶喊：
“是！我承认！如果…… 如果你依旧是那个‘废人’，我可能…… 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可是鑫儿…… 人是会变的啊！感情也是会变的！当初的我，对你并没有这般深刻的情感，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在幽谷中遇到你，看到你那般努力、那般坚韧地想要重新站起来，我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你靠近！我看着你一点点成长，看着你变得越来越强，我的心就越来越乱！我真的…… 真的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你！”
“这份感情是真的！它与我是不是九霄圣主无关！与你是不是强者也无关！它就是这样真实地发生了！它就在我的心里！”
云韵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声音嘶哑而绝望：“你可以继续恨我…… 你可以永远都不原谅我…… 但…… 请你不要否定我现在对你的这份心…… 不要把它说得那么不堪……”
赢鑫的脚步，在洞府门口猛地顿住。
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带来了山谷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身后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心中的情绪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赢鑫的脚步，在洞口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
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带来山谷中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身后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
良久，良久。
他终究还是踏出那一步。
再，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