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的刮擦声刚歇,林风指尖的金蓝光晕便裹住了那块顽固的虚无残片。艾拉急忙贴上彩色晶体,五彩色光芒漫过缝隙时,竟飘出些许焦糊味——恰似她八岁那年烤糊的蜂蜜饼干,当时急得掉泪,是奶奶笑着刮去焦壳说“能吃,带点苦才记得牢”。残片化作青烟的瞬间,船底留下道浅白印记,倒像奶奶那时刮饼干的痕迹,连边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摸着还有点硌手。
黎明的雾尚未散尽,忘味塔方向突然传来细碎的“咔吧”声,仿佛有人在悄悄剥蛋壳,一声接一声,连成串的脆响在雾里荡开,惊起几只栖息的海鸟。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最靠近塔顶的那只黑茧裂开道缝,并非被外力扯破,而是内里透出的微光一点点撑破了壳,像初春的芽顶破冻土。原本缠绕的黑线在茧中缓缓舒展,褪去墨色,染上金芒,像浸了蜜的线团。等茧壳彻底碎裂,露出一只巴掌大的虫——通体半透明,翅膀上还留着黑线纹路,却泛着温和的光,如同洗干净的煤渣突然有了温度,连扇动翅膀的频率都带着韵律,像在打拍子。
“是净化后的黑线本源……”艾拉的赤晶珠轻轻颤动,能量波动竟与她口袋里那块味源之核碎片对上了频率,珠面泛起的涟漪像水面被投了颗石子。小虫振翅盘旋时,翅膀扫过铁山脸颊,顺带卷走了他刚帮老厨师揉面沾的面粉,白色粉末在金光里飘了会儿,才慢悠悠落进海里,惊起一圈细小的盐花。铁山愣了愣,伸手想碰,它却调皮地转了个圈,尾尖扫过他的鼻尖,痒得他直缩脖子,随即朝混沌海深处飞去,留下道撒了金粉似的轨迹,连空气都染上淡淡的甜香,像刚开封的麦芽糖。
根须小树的叶片齐刷刷朝轨迹倾斜,叶脉里的光流顺着叶柄往主干汇,定界符的纹路重组时,林风忽然想起爷爷种的那架葡萄,新藤总往旧藤的方向绕,绕得紧紧的,爷爷蹲在架下抽烟,烟雾里说“它们在找能搭伙的伴,单根藤结不出甜葡萄”。此刻无数黑茧从忘味塔飘来,像一群黑色蒲公英,茧壳上都刻着与小虫相同的纹路,连排列顺序都一模一样,跟盖了章的帖子。铁山泼出调和剂的瞬间,金液化作光网兜过去,茧壳裂开的脆响连成片,像爆了串小鞭炮,飞出更多带金芒的小虫,在空中汇成哗啦啦的金河,顺着轨迹往平衡岛流去,连浪花都被染成了金色,拍在船板上带着点咸甜味。
“就跟炖肉放苦草似的。”老厨师抽着旱烟,烟杆点了点船舷,烟灰簌簌落在甲板上,“不是非得挑出去,找对位置,苦能把腻味儿解了,还能引出肉香来。”他刚说完,最前头那只小虫突然停在石锤肩上,用翅膀轻轻蹭他被露水打湿的发梢,像在催他赶紧跟上,翅膀扇动的风里,竟带着黑风麦饼的焦香,是石锤最拿手的那种,边缘烤得有点糊的。
沿着金河走了三日,混沌海的灰雾淡得像薄纱,能看见雾里漂浮的味觉粒子,红的甜、绿的鲜、蓝的咸,在光里慢悠悠转,碰在一起还会发出“叮”的轻响。空气里飘着黑风麦香混着雾隐海盐的气息,柔和得像熬了十年的老汤,闻着就让人心里踏实,连船板的木纹里都渗进了这股味。平衡岛的轮廓在雾中显形时,铁山突然想起第一次跟爹学熬汤的日子——灶台上的汤咕嘟冒泡,他手贱多撒了把盐,尝一口齁得直伸舌头,娘在灶台边揉面,面香里笑:“咸了就加水,急什么?味道哪有钉死的理,跟过日子似的,得学着调。”
岛上的晶体门在脚下发光,门楣上刻着“入此门者,携极端之味”,每个字都嵌着味觉粒子,闪着光,摸上去有点烫。铁山摸出串星尘椒,红得发紫,油光锃亮,光闻着就呛嗓子,这是他去年在椒林里摘的,当时贪多摘了一大筐,蹲在地里尝了口,辣得眼泪直流,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是林风从包里翻出酸梅干,塞给他含着,那股酸劲才压下了辣,现在想起那滋味,舌尖还发颤;艾拉掏出一段寒蕊根,黑黢黢的,皱巴巴的,像块老树皮,是她失味前在冰谷挖的,当时为了治奶奶的咳嗽,冻得手指通红,挖了半筐,回家嚼了口,苦得她直跺脚,奶奶用温水泡了,加了点蜜,说“良药苦口,是让你记着疼,记着疼才知道啥是甜”;老厨师的深海盐结着蓝光,像块凝固的海水,舔一下能齁到心慌,那是他年轻时在渔船上晒的,当时为了给鱼干保鲜,手一抖放多了盐,伙计们骂骂咧咧吃完,却在风暴夜里把他护在中间,船长的烟袋敲着船板说“咸点好,有力气扛风浪”;石锤捧着一罐酸梅干,玻璃罐上的标签都黄了,是他失味前腌的,去年打开时酸得林风直皱眉,他自己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是儿子最爱吃的味道,儿子总说“爹腌的酸梅干,酸里带甜,像爹的脾气,看着硬,心里软”。
踏入光门的刹那,极端之味突然软了下来。星尘椒的辣里渗着点甜,像林风递来的酸梅干味,辣得过瘾又带着回甜;寒蕊根的苦后泛着回甘,跟奶奶泡的老茶一个意思,苦劲过了,嘴里润润的;深海盐的咸裹着鲜,像渔船上那锅乱炖,咸得霸道,却暖到心里,连胃都舒服;酸梅干的酸渗着果香,比新摘的梅子还清爽,酸得开胃,让人想多吃两口。
宫殿地面的味觉结晶里,细小的黑线跟五彩粒子缠在一起,像奶奶织的花绳,黑的白的红的绕成一团,分不清哪是哪,却好看得很,踩上去有点弹性。宝座上的老者由味觉粒子组成,半边五彩、半边黑白,看见他们进来,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各种味道的混响:“你们来了。”
老者指尖划过壁画,两域分裂的画面在光中流动时,空气中突然飘来股糊味——是艾拉烤糊的饼干香,那年她哭着把饼干扔进垃圾桶,说“再也不烤了”,老者的声音却温和得像阳光:“过度调和,就像把饼干烤成炭,是怕出错,反而没了松脆,连原本的麦香都丢了。”
画面转到混沌海暴动时,众人舌尖突然泛起星尘椒的灼辣,跟铁山去年尝的那口一模一样,铁山下意识哈气,想起自己蹲在地上流泪的傻样,老者又说:“极端无序,是把辣椒当饭吃,爽了一时,伤了根本,最后连舌头都尝不出其他味了。”
“味道哪有绝对的对与错?”老者化作一道光融入中央的味源之核,核心突然亮了起来,光芒里传来他的声音,“就像汤咸了加水,淡了加盐,你们捧着的极端之味,本就是让味道活起来的引子,少了哪样,都调不出好滋味。”
石台上的另一半碎片与林风手里的合二为一,接缝处闪过金光,像长在了一起,摸着还有点黏手。核心射出的光柱里,无数“跨界令”飘了下来,玉牌温凉,握着能想起自家灶台的温度,上面刻着的纹路,是每个味道的轨迹。铁山摸着牌子,突然懂了娘的话——味道哪有钉死的理?咸了淡了,添添减减,才是过日子的样,连做菜都这样,何况这偌大的宇宙。
离开时,混沌海的雾彻底散了,露出连向味觉域的海域,蓝得像块透亮的玉,能看见底下游弋的味灵,有的还背着小篓子,像是在捡海里的味道碎片。味觉桥上,混沌海的味灵举着酸梅干跟味觉域的食灵换麦饼,吵吵嚷嚷的,像赶大集,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带着味道的波动:“再添块麦饼!我这梅干可是十年陈的!”“少来,你那酸劲能掉牙,最多加半块!”最前头那只小虫停在船帆上,翅膀沾着点海盐的蓝光,铁山抬手想摸,它却飞起来,在他鼻尖上轻轻点了下,逗得他直笑,笑声里,船帆鼓满了风,朝着新的海域驶去,连船板都在哼着小调。
林风望着融合的核心,青铜勺上的光暖烘烘的,勺身的纹路里,麦香的印记似乎更清晰了些,像刚烙好的饼印。他知道,这不是终点——石锤手里的酸梅干还没吃完,罐底说不定还藏着儿子留的小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艾拉的寒蕊根或许能泡出好茶,加了恒乐蜜,说不定能治好多人的失味症,让他们重新尝到娘做的菜味;铁山的星尘椒说不定能跟老厨师的海盐搭出新味道,辣中带咸,咸里透鲜,能下三碗饭,连林风都能多吃半碗。
味道的故事,从来都是添添减减,活色生香,就像这趟旅程,还长着呢,长到能尝遍所有没尝过的滋味。
那一瞬,林风掌心的跨界令突然发烫,玉牌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竟与他穿越前祖宅门楣上“五味调和”的横批,有着神似的笔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