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青铜勺在掌心转了三圈,勺沿磕着掌心的老茧,发出的脆响。他盯着面前半开的石扉,门后飘来的不是预想中的霉味,而是混着蜜香的铁锈气——像极了三年前在废弃罐头厂找到那罐过期蜂蜜时的味道,黏稠的甜裹着金属的腥,呛人又勾人,闻着既熟悉又陌生。
这门......铁牛粗着嗓子,伸手去推,指尖刚触到石面就猛地缩回,娘的,烫!跟摸了烧红的烙铁似的!
石扉上的纹路突然亮起,红得像被点燃的引线,顺着缝隙爬向头顶。林风仰头,看清了穹顶刻满的符号,其中三个扭曲的螺旋正慢慢对齐,和他贴身藏着的那半块青铜镜背面的纹路重合,连边缘磨损的缺口都分毫不差,像是早就配好的钥匙和锁。
别碰!他拽开铁牛,自己却往前凑了半步。青铜勺突然发烫,烫得像刚从灶膛里捞出来,逼得他撒手,勺子落地,在地上转着圈,勺口始终死死对着石扉,跟被磁石吸住似的,犟得很。
铁牛蹲下去想捡,被林风按住肩膀。看地上。他压着嗓子说,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转动的勺底扫过地面,带起细尘,在石砖缝隙里画出浅痕。那些痕迹渐渐连成线,围着石扉绕出个不规则的圆,圆心里的砖缝渗出暗红色的液珠,一滴滴往下坠,像被挤破的石榴籽,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印,看着有点瘆人。
这是......血?铁牛的声音发紧,攥着砍刀的手背上青筋跳了跳,指关节都捏白了。
林风没接话,他注意到石扉上的纹路亮得更凶,其中一道突然绷直,像根绷紧的弓弦,随时能射出箭来。他想起老瞎子说过的话:墟域的门总爱开玩笑,你越急着进,它越爱藏东西,跟调皮的娃似的,得哄着来。
青铜勺转得慢了,最后一声稳稳停在石扉前,勺底朝上,映出个模糊的影子——不是他和铁牛,而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头,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在他脸上跳,手里的锅铲敲得锅底叮当响,炒出的香味好像能顺着勺底飘出来,是葱花炒鸡蛋的香,带着点锅气。
是老冯头!铁牛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惊,还有点酸。他们去年在流民窟见过这老头,临死前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说要留给能找到门的娃,当时铁牛还骂他老糊涂,现在想想鼻子有点堵。
林风的心猛地跳了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撞,有点闷。他弯腰捡起青铜勺,勺底的影子突然变了,老冯头的身影淡去,换成石扉缓缓打开的样子,门后黑沉沉的,却有香味漫出来,甜得发腻,像把整罐蜂蜜都倒了进去,还混着点烤焦的面香,是糖糕烤糊了的味。
进吗?铁牛攥紧了腰间的砍刀,刀柄上的汗让木头变得滑溜溜的,手心直冒汗。
林风把青铜勺揣回怀里,指尖在石扉上碰了碰,这次不烫了,反而凉丝丝的,像摸到了浸在井水里的石头,带着点湿意,舒服得很。老冯头不会骗我们。他推开门,率先迈了进去,鞋底碾过门槛时,听见的响,像踩在干树叶上。
门后的黑暗没想象中深,走了没几步就踩到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铺了满地的干稻草,草堆里还埋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踢开稻草,竟是红皮的甘薯,表皮还沾着泥,带着新鲜的土腥气,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这地方......像个地窖。铁牛捡起个甘薯在裤腿上擦了擦,咬了一大口,含糊道,甜的!带点土味,跟俺老家后山的一个味!小时候娘总埋几个在灶膛里,烤得流油......
林风也拿起一个,刚要擦,就见稻草堆里露出个褪色的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还打了两个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他伸手拽出来,包里是用油纸裹着的东西,拆开一看,是本泛黄的本子,纸页发脆,好像一碰就碎,第一页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墨水里好像还掺了点灶灰,看着有点脏。
翻开第一页,墨迹已经发灰,透着点潮味:三月初七,收了三筐酸梅,埋在西墙角,等雨季来泡酒。铁蛋说酸梅汤要多放糖,这小子,随他娘,爱吃甜的。
第二页:四月廿三,铁蛋说想吃糖糕,面发好了,就等他娘从镇上捎糖回来。这娃嘴馋,昨儿偷摸舔了生面粉,被我敲了后脑勺,哭鼻子的样跟小猫似的。
林风的手指顿在两个字上,指腹蹭过纸面的褶皱,有点糙。铁牛正好咽下最后一口甘薯,抹了抹嘴,嘴角沾着橙黄的薯泥:风哥,你看啥呢?给俺也瞧瞧。
他抬头,看见铁牛嘴角的薯泥,突然想起刚才勺底的影子——老冯头添柴时,灶台上正摆着盘糖糕,旁边的小娃流着口水等,那娃的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和铁牛现在额角的疤一模一样,都是小时候被灶台角磕的,当时还流了不少血。
铁牛,林风把本子递给他,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你看这个。
铁牛接过去,粗粝的手指小心地捏着纸页,好像怕捏碎了,刚翻了两页就叫起来:这是老冯头的字!他还记着我爱吃糖糕呢!他手指飞快地往后翻,突然停在某一页,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抖,这里写着......他说找到墟域的门,就把藏的蜜饯分给我半罐,说比镇上铺子卖的还甜,不骗人......
林风凑过去看,那页写着:铁蛋娘走了,娃总哭,夜里抱着他娘的旧棉袄啃,跟只可怜的小狗似的。得攒点甜的哄他。墟域的门要是能开,就把最甜的蜜饯给娃留着,让他知道日子总有甜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
稻草堆突然动了动,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东西在底下拱,吓了人一跳。铁牛吓了一跳,抄起砍刀就要劈,被林风拦住。他蹲下身,轻轻拨开稻草,露出个黑陶罐子,罐口用粗布封着,布上还系着根红绳,绳子有点褪色。解开布,里面果然是亮晶晶的蜜饯,裹着晶莹的糖霜,山楂的红、青梅的绿,在昏暗中透着光,看着就甜。
老冯头没骗你。林风拿起一颗递过去,糖霜沾了点在指尖,甜得很,从指尖甜到心里。
铁牛接过来,含在嘴里,没嚼,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本子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两个字泡得发涨。他赶紧用袖子去擦,越擦越花,最后干脆抹了把脸,抽着鼻子笑:比镇上的甜......真甜,甜到心里了......
石扉在身后轻轻合上,一声,像叹息。外面的光亮彻底消失,只有怀里的青铜勺微微发烫,像颗跳动的小太阳,暖着心口。林风知道,他们已经走进了墟域的深处,那些被遗忘的味道和记忆,像埋在稻草下的甘薯,正等着他们一一拾起,擦干净泥土,尝出当年的甜。可他没注意到,那本的最后一页,被铁牛的眼泪泡开后,浮现出一行极淡的字:门开了,他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