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转过小路的尽头,看到红儿站在湖边一处高坎上,问道:“你这丫头,在干嘛?”
红儿听得是小姐的声音,赶忙回头跑过来“大小姐,您怎么过来了?那边有两个人过来,我怕他们耽误您和奶娘说话,不让他们往这边走,其中一个非要走,我就骂他了。”说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梁蘅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这个憨丫头,怎的这般无礼。“路又不是我们家的,凭什么不让人走呢?不可这般无理取闹。走吧,我们也回吧。”
红儿扶着梁蘅正待离开,听得后面又传来骂声“你个泼皮小妮子,路是你家修的不成?”
红儿不服气,转身回骂道:“你才是泼皮,休要乱言,满嘴胡吣!”
梁蘅有些生气,红儿这孩子心直口快,受不得激,真是该好好管教了。她走上前欲向对方赔礼,刚走两步,便见对方两人也走上坎来。四目相对,梁蘅脑子里轰地一下直接炸了!
来人正是当日救了她和郭幸的两个男子。梁蘅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进退两难。
片刻,高个男子先开口“郭小姐又见面了。”
梁蘅想快快地离开,又怕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定了定神才道:“不知是两位公子,我家小丫鬟无礼,还请见谅。”
李长晟在城外的练武场离碧波湖不远,闲来无事会到这边转转。今日还真是巧,又碰到了这位郭小姐。
福生在一旁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小丫头是郭小姐的丫鬟呀。小姐客气了,您叫我福生便是,这是我家公子......”
红儿不耐得听福生说话,打断道:“你管我是谁家小丫头!”上前扶着梁蘅“小姐,我扶您回去。”
梁蘅对着李长晟福了福“天色不早了,不耽误公子,就此别过!”
李长晟拱手道:“郭小姐,慢走!”
梁蘅甩开红儿的手转身走在前面,心中默念:怎么会又遇上他了,赶紧走吧。
突然听到红儿一声惊叫,接着“扑通”一声,梁蘅忙回头去看,红儿正在湖里胡乱扑腾。
梁蘅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团扇掉落在地,双眼圆睁,惊恐地扑到坎边想要伸手去拉红儿,奈何坎高,手哪里够得着呢!梁蘅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大声呼喊:“红儿,红儿......”
一旁的李长晟看了一眼福生,福生挠挠头,立刻脱了外衣,纵身跳进湖里。
梁蘅看到福生跳入湖中,眼中燃起了希望。她趴在坎边,双手紧紧抓住湖边的野草,声音颤抖地喊道:“福生,求求你,一定救救她。”
福生奋力游到红儿身边,他伸手抓住红儿的手臂,大声说道:“莫慌,我救你上去。”他拖着红儿向矮一些的岸边游去,李长晟站在岸边伸手将红儿拉了上来。
梁蘅急忙跑到红儿身边,蹲下身子,双手颤抖着拍着红儿的脸“红儿,红儿,你没事吧?”
幸好施救及时,红儿只是呛了几口水,咳嗽了一阵,缓了过来,看到梁蘅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见红儿没事,梁蘅扑通扑通跳的心总算平静了些,她站起身来,对着李长晟和福生盈盈下拜,感激地说道:“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们,红儿今日只怕性命不保。”
李长晟见她行如此大礼,赶忙拦住:“郭小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福生躲到一旁,避过梁蘅行礼,听见他家公子说得这般轻松,忍不住挤眉弄眼。
梁蘅看着李长晟二人,眼中满是感激和羞涩。她想起之前救她和郭幸,今日又救了红儿,这等恩情要如何还?
李长晟忍不住打量梁蘅,当日她遇险还能护住自己的姐妹,今日又对小丫鬟爱护有加,倒是个宅心仁厚的姑娘。又见她一脸担忧忐忑,不免心中一软“郭小姐快带小丫鬟回去吧。”
李长晟这般说,梁蘅求之不得。倒不是说梁蘅舍不得银钱去酬谢恩人,而是眼前情形实在狼狈,红儿浑身湿透,现在又是盛夏穿的都是薄衫,想要找件衣裳给她披上都没有,要是让人看见她和红儿这般样子和外男在一起如何得了。再说上一次人家就不留姓名地址,自是因为多有不便之处,此时更不好多问,可知恩不报又如何说得过去?
梁蘅对李长晟说道:“二位两次救命之恩,岂是几句谢言能一笔带过,小女会备下谢礼在文新巷郭府后门,如若恩公不嫌简薄,请一定取走。”
梁蘅说完,红着脸扶起红儿往回走。红儿刚才吓傻了,这会儿好多了,乖乖跟着大小姐回去了。
看着主仆俩走远了,李长晟才回过神来看福生,一身湿哒哒的站在后面,拉着一张苦瓜脸。
翠柳送完奶娘回禅房却不见梁蘅和红儿,慌忙来寻。正好碰到两人回来,见红儿浑身湿透吓了一跳。听梁蘅说了经过,赶忙念着阿弥陀佛,幸好小姐无事!
回了禅房,让红儿换了梁蘅的衣服,赶紧出来坐车回府。
翠柳扶着梁蘅先上了马车,又回头来扶红儿,红儿不好意思地闪到旁边“翠柳姐姐怎能扶我,我没事的。还是我扶您吧!”翠柳无奈,扶着红儿的手上了马车。红儿自己攀着车架爬了上去。
福生穿着一身湿衣服牵着马从后面出来,正好看到红儿爬上马车,忍不住嘟囔道:“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她倒换了身干净衣裳,我还一身又湿又臭!”
李长晟骑着马从后面跟上来“说什么呢?快回府吧。”说完两腿一夹,拍马走了。
福生翻身上马,甩鞭跟上。
梁蘅坐在马车里,心还在扑腾个不停。红儿撩起车窗帘子,刚好李长晟二人策马而过,梁蘅看到李长晟棱角分明,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庞,“唰”地一下又红了脸,心跳得更快了。红儿嘴快“咦!这不是刚刚那两个人吗?”
翠柳慌忙凑到窗口去看,只看到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翠柳对红儿训斥道:“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让你陪着小姐,你反倒给小姐惹麻烦。”
红儿自知今天干了蠢事,不敢狡辩,只低着头认错“红儿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梁蘅见她又可怜又可气的样子,对她警告道“回府速速去把自己收拾妥当,万不可说漏了嘴今日落水的事情。”
红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大小姐放心,红儿晓得轻重。”
李长晟一路疾驰进了城,忽的攥紧缰绳,“吁”的一声把马停住,回头对福生交代道“你先回府。”福生勒马不及,只听见让他先回府,还未等他回话,李长晟已经调转马头走了。
李长晟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想回府了。骑马走了一段,又下来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马蹄声“嗒嗒”作响,仿佛踏在了他的心上。曾经,他跟着父亲沙场征战,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那时的他,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战场上度过,可一场突如其来的重伤,打破了他的梦想。母亲心疼他,父亲也怕一门三父子都折在战场上,想保全他,让他回家陪伴母亲。
可他回府这几年过得烦闷而压抑,一直守在母亲身边,除了去练武场,就是在家里。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娶了并不适合的人,既害了莫氏一生也折腾得自己狼狈不堪。回想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几年过去了!现在他又要成亲了,自己都觉得嘲讽。
不知不觉李长晟走到了文新巷路口上,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郭府吗。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人家郭小姐不过客气两句,难不成还当真惦记上这谢礼了?他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好笑,牵马走过郭府门前。
梁蘅几人是天快黑了才回到梁府的,先到和乐居向梁夫人请安禀报已回府,麦冬代梁夫人出来嘱咐她早些回去歇息。又到寿安堂给老夫人报平安。一圈转完,才回到漪澜轩休息。
银柳早把洗澡水备好了,服侍着她梳洗停当,又把晚膳摆在桌上。梁蘅今日的确有些饿了,中午没吃多少,下午又担惊受怕,这会儿赶忙吃点东西缓缓。
翠柳也带着红儿、刘妈妈吃了晚膳才过来。梁蘅问:“那个婆子的打赏可给了?”
翠柳道:“给了,大小姐放心。她不识得奶娘,只道是大小姐心善,载他们母子一程。”
梁蘅又问道:“给梁伯治病的银子可给了青河?”
“给了的,青河高兴地直跪地上磕头呢!”翠柳笑道。
听翠柳说了,梁蘅才放心。府里边下人又多又杂,该打点的地方一定要舍得银子才好。
又见翠柳拿着包袱,才想起来奶娘说了给她做了贴身的寝衣,忙问道:“是奶娘做的衣服吗?快打开看看。”
翠柳把包袱放到榻上打开,里面是两套月白色细棉布做的里衣,针脚细密,袖口还绣了粉色的芙蓉花,看得出来每一针都做得很用心。梁蘅轻摸着衣裳,心里暖烘烘的。
银柳看大小姐累了,让翠柳、红儿也下去休息,她来服侍着歇息。
两人出了内室门,听得红儿对翠柳说:“今天那人唤大小姐叫郭小姐呢!莫不是认错了人?”
翠柳道:“你管他认没认错,管好你的嘴。”
梁蘅听见想起要紧的事,忙喊道:“翠柳回来。”
翠柳掀帘子又进来“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明天一早赶到郭府去,把我绣的荷包拿上,就说是给郭二小姐送东西。这件事我不便写信,你见到阿幸告诉她,让她把一百两的银票放在后门,恩公会来取。”梁蘅又唤银柳把装钱的匣子拿来。
银柳取来钱匣子,梁蘅打开,里面银票和散碎银子加起来总共有二百多两。翠柳在一旁道:“大小姐,咱们统共才二百多两,就要给出去一百两啊?”
梁蘅想了想无奈道:“只怕这一百两还少了呢!”
翠柳把银票收好,梁蘅又嘱咐道:“跟阿幸说,可能会来取,也可能不会来,如果没来也不要忙着收回来,多放些日子再说。”
翠柳道:“奴婢晓得了,大小姐放心。”
银柳服侍着大小姐漱了口,收拾了东西出去。梁蘅在屋里踱着步消食。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实在是措手不及。从小到大她老听婆子们嚼舌根,一直以为是老夫人指派了姨娘去服侍父亲。原来姨娘是自愿跟着父亲的,且对父亲情根深种。如果她还在一定是个很好的娘亲,又温柔又好看,一定很疼她。可惜了姨娘这般好的人!
奶娘说了李家二公子真的没有妾室,屋里不会乱七八糟。可是现在没有,谁知道以后有没有呢?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而且她现在的想法有些变了,她以后是李府的二少夫人,将来可能会站到和嫡母一样的立场。夫君要纳妾室,若是纳一个自幼相伴,两小无猜的丫鬟,比外头寻来的生面孔更易固宠揽权,正所谓野花虽艳,无根易折;家藤缠树,根深难除。难怪姨娘在府里从未得到过应有的待遇,而林姨娘却处处得了夫人的恩惠。
还有今天最让她想不到的,竟然又碰到了那两个人,还在人家面前丢了好大的脸。郭幸猜得不错,那个福生就是高个男子的随从,只是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江宁府也不算小,她出门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偏偏就碰到了他三次。这算不算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