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摆了摆手,琉璃会意退了出去。
梁蘅想过像奶娘说的那般装糊涂,牢牢占住二少夫人的位子不撒手,只求一个安身立命的身份。可是“放妻书”那三个字刺痛了她的双眼,刺得她骨子里潜藏的傲气无所遁形。她嘴唇微微颤抖,喃喃自语道:“放妻书......”
李夫人没想到梁蘅会这时候进来,心中暗叫不好。她心疼地看着梁蘅,眼眶也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孩子,你过来!”
梁蘅艰难地挪动双腿走到李夫人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李夫人慌忙去扶她,不想她抓住她的袖子,哀求道:“母亲,我想看看。”
李夫人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把放妻书递给了梁蘅。
梁蘅打开册子,寥寥数语却字字刺目:身在边关,黄沙万里,生死难卜,恐误娘子青春,实乃罪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梁蘅看完放妻书,心竟然平静了下来,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倔强地收了回去。他说怕生死难料故而和离,处处为她着想,那他可曾想过她一个和离大归的女子,在这世上要如何活下去。青灯古佛还是投河自尽?他凭什么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上门求亲的是他,绝情悔婚的也是他,怎的如此可恶!亏她还一直视他为侠义之人。
李夫人原本就气李长晟任性妄为,这封放妻书她是不可能给梁蘅的。这么好的孩子,当初她一眼就挑中了她,岂容李长晟胡来!既然梁蘅看到了,不妨和她敞开心扉说话,这两天她真是被怄得不轻。
“蘅儿,你只当是二郎他胡说八道,不必理他。我是不会同意的,等他回来我定好生教训他。”李夫人安慰道。
梁蘅扶着婆母的手缓缓起身,轻声问道:“母亲,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李夫人心疼极了:“我也不明白啊,我和你大嫂思来想去唯有可能是你大哥或者公爹有什么不好,他才会有长留边关的打算。”
梁蘅联想到这两天婆母和大嫂憔悴的模样,也只能做此解释。她抬起头,看着婆母,坚定地说道:“母亲,我不信他说的这些。我会一直等他回来,不管多久,我...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梁蘅也是忍无可忍说出了心里话,她就是想要当面问问他,凭什么他能轻飘飘一张纸就决定了她的人生。
李夫人不想梁蘅竟能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幸好她不是迂腐之人,年轻的时候也多次前往边关看望夫君。梁蘅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娘能有此想法,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不待李夫人答应,王氏走进厅里来接话道:“弟妹好魄力!嫂嫂与你同去!”
王氏与李长威成亲快十年了,一直是聚少离多,日日盼着他早些回来,却从未想过去边关找他。这两天她夜夜噩梦,总是梦到李长威满身是血,危在旦夕的样子。她心里煎熬难耐,却不敢在婆母和孩子面前流露半分,乍然一听梁蘅要去边关找李长晟,她激动地脱口而出:她要同去!
李夫人被王氏吓了一跳,梁蘅有此冲动她能理解,大儿媳妇怎的也跟着起哄,骂道:“你跟着添什么乱!”
王氏几步上前跪在婆母面前,流泪道:“母亲,我不是给您添乱,我心里难受啊!我日日梦到夫君身受重伤,满身是血......”王氏泣不成声,已经说不出话来。
梁蘅也挨着王氏跪下哀求道:“母亲,求您成全!既然我已经嫁给了他,我不放弃,他也不能弃我于不顾。”
李夫人被她们俩哭求得心乱如麻,别说她们想去,她又何尝不想呢?可家里全是女眷妇孺,岂能随随便便就抛下不管,她也没有办法,婆媳三人哭成一团。
隔了好久,还是琉璃进来才把她们劝开。李夫人难受得厉害,琉璃扶着回房去歇息了。
梁蘅搀着王氏慢慢往外走。妯娌两人相处这些日子和睦无间,哭了这一场更加惺惺相惜。王氏对梁蘅佩服有加,她这些年无论多想李长威都只能默默忍耐,今天梁蘅的勇敢让她发现原来她也可以迈出这一步。
梁蘅此刻倒觉得轻松了不少。从她坚定要去找李长晟当面三头六臂问个明白的时候,就发现原来放下包袱并不难。从小到大长辈都教她要谨慎懂事、守规矩,可是每一次自己妥协、退让并不能换来对等的回报。为何不试着去争取一次呢?
王氏对梁蘅说道:“弟妹,放妻书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母亲不会同意的。二郎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一个不负责的人。”
说李长晟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她赞同,起码他对莫氏和李欣月是有情有义的。但他肯定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看来长禧居那两个婆子说得没错。
梁蘅也知王氏这几天压力有多大,劝慰道:“大嫂您也别太担心,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梁蘅在李家生活的这一个月前所未有的放松,或许正是这种宽松的环境才让她有勇气敢去追寻李长晟,换了还在梁府,她决对是不敢的。原来嫁人以后人的胆子会变大这么多!
梁蘅回了长禧居便把翠柳她们几个叫到跟前说了要去边关找李长晟。银柳第一个吓到了:“小姐,您是说去边关找姑爷?”
刘妈妈也不敢相信:“那瓦桥关千里之外,小姐如何能去得?”
梁蘅心意已决,反驳道:“我如何去不得,听说好多边关将领的家眷都随军呢!”
红儿倒是一点不担忧,一脸兴奋:“小姐,我陪您去!我都学会赶马车了,一准儿把您送到姑爷跟前。”
翠柳揪着红儿的小辫,笑道:“净会吹牛,别把马车赶到河里去了,让姑爷再捞你一次吗?”
梁蘅想起当初在临水庵李长晟和福生救红儿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几天,大家伙还是第一回见到梁蘅笑,都松了一口气。
主仆几人各有想法,一时也议论不下。刘妈妈知道李夫人不认可姑爷写的放妻书,便没那么焦虑了,女子在夫家地位稳固比什么都强。况且哪家主母会同意媳妇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她觉得梁蘅不过是异想天开;银柳向来胆子小,只想她家小姐安安稳稳地在家就好,有什么事等姑爷回来再说,何必去奔波;翠柳倒是愿意跟着梁蘅去边关,只要小姐想做的事她都跟着;红儿一个小孩儿自是不必说了,正是贪玩儿的时候 ,巴不得出门呢。
李夫人是三天后同意她们出门的。梁蘅和王氏连着在她面前磨了好几天,她辗转反侧多日才最后下定决心,吩咐林管家安排家丁护卫,打点马车行囊,又派人到驿站给边关发信。
梁蘅和王氏喜出望外,在婆母面前再三保证定会平平安安回来。梁蘅没什么给李长晟带的,王氏却张罗开了,列了单子叫竹心赶紧去采买。
刘妈妈听说李夫人同意了两位少夫人去边关,完全难以置信,这李夫人与她见过的官眷实在是不同。怎么可以任由家里的少夫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难道说武将之家就是如此?
梁蘅只打算带翠柳一起去,虽然刘妈妈不放心,坚决要陪她同去,但她还是觉得翠柳要贴心些。婆母又安排了护卫,人太多了出行反而不便。
好不容易说服了刘妈妈,安排她去给奶娘送个信:她要离府一些日子,怕她担心。红儿又在一边嘴噘得老高,吵着要跟着同去。银柳把她打发了出去,担忧道:“小姐,您这次出门老夫人那边要怎么说呢?”
翠柳也在想这件事:“是啊,我们这一走短时间是回不来的,万一......”
梁蘅也有些犯愁,思来想去打算先斩后奏:“我要是去祖母和父亲跟前说了,只怕他们是万万不会同意的。等下个月祖母生辰的时候,银柳你把我做的衣裳给祖母送去,到时再跟她老人家说。不,你别去!还是让刘妈妈送去。”
翠柳道:“小姐,您是想先斩后奏吗?”
“也只能如此了,要不咱们还出得去吗?这好不容易婆母同意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梁蘅叹道。
银柳还是悬着一颗心,忍不住叮嘱道:“咱们最远就去过城外的临水庵,哪里晓得外头是什么情形。翠柳姐姐,你可千万要把小姐照顾好了。”
银柳是梁蘅见过最乖的女孩子,平时不多言不多语,默默把事情做好,这性子真是好得没话说,可就是胆子太小,太守规矩了些。梁蘅看着银柳忍不住想:她从小到大的乖顺懂事其实都是长辈刻意养成的,而她骨子里其实并不是如此。像银柳这样的性子应该才是祖母和嫡母喜欢的。
王氏收拾了两日才打点妥当,明日就要出发了,既有思念夫君的兴奋又有舍不下孩子的担忧,真真是坐立难安。沅姐儿和苒姐儿听说娘亲要去边关看爹爹,都吵着要去。李夫人安抚了好一阵才把两个孩子哄住,让奶娘带着她们去偏厅里吃些酥酪。
李夫人听王氏说带了哪些吃的、哪些用的,头疼道:“你怎的不听我的话,路途遥远,不易保存的就不要拿了,省得耽误事。”
王氏赧然无语,自己光想着多带些李长威喜欢吃的,忘记了那盐水鸭子根本放不了两天。
李夫人说道:“早些年,我也好几次去过边关探望你们公爹,那时候他还是个大头兵,我到了地方愣是好几天都没见到人。后来条件好些了,又带着长威、长晟两兄弟去过好几次。那边民风淳朴,就是风沙忒大了。我已经传了信过去,估摸着日子,他们定会来迎你们的,只是路上需多加小心些。”
妯娌二人连忙点头称是。
王氏想着自己这边收拾齐整了,便顺口问梁蘅:“弟妹带的东西多吗?”
梁蘅一懵!她没什么带的,就是些换洗衣物,倒是轻装简行。听王氏这么一问,含糊道:“东西倒是不多,已经收拾好了。”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梁蘅有些睡不着,坐在床上和翠柳说话。
翠柳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来搭到架子上,又打开衣柜从里头拿出了一套寝衣和一套襕衫。梁蘅认出这是出嫁前给李长晟做的衣服,问道:“你拿这作甚?”
翠柳无奈叹道:“我的好小姐,瞧人家大少夫人准备的多齐全,您就这么空着两手去见姑爷?”
梁蘅还真没想那么多,对着一个要跟她和离的人难不成要热脸去贴冷屁股?想了想对翠柳说道:“你找找药箱子里,那瓶跌打药可还在,把它带上。大哥受了伤兴许用得上。”
翠柳知道她说的是哪瓶药,忍住笑:“好勒!我这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