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厂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朝阳将雨柔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散落的瓦砾上。她摊开手心,那对拼合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缠枝莲的纹路里还沾着些许暗红的蛊血,像极了无数冤魂凝结的印记。
“圣上已经下令,彻查所有与玄水教、影阁有关的人。”秦岳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李坛主的同党名单,在他贴身的暗袋里找到了,吏部、兵部都有牵涉,看来这盘棋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雨柔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手,只是轻轻摩挲着玉佩:“外祖母……她知道我是翠屏的女儿吗?”
沈清寒在一旁整理着从窑厂带出的卷宗,闻言抬头:“老夫人刚才让人捎信来,说在尼庵的佛像后藏了个木箱,让你亲自去取。她说……那是翠屏留给你的东西。”
城郊的尼庵很小,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寒香沁人。老夫人正坐在禅房里缝补袈裟,缺了小指的手捏着针线,动作却很稳。见雨柔进来,她放下针线,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铜锁上已经生了绿锈。
“这箱子,翠屏当年托我保管,说等你‘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再给你。”老夫人打开锁,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件绣满缠枝莲的嫁衣,还有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玄水教秘录》。
雨柔拿起嫁衣,针脚细密,与她幼时穿的那件肚兜如出一辙。翻开秘录,首页是翠屏的字迹:“吾女阿蛮,若你见此书,当知玄水教非邪教,乃上古医者所创,只因后世弟子贪念,才沦为用毒炼蛊之地。长生蛊本是救命药引,却被教主曲解为害人之物……”
后面的内容,详细记载了玄水教的医术,尤其是解蛊之法,其中一页用朱砂标着:“蚀骨散、断魂散,皆可被至亲心头血化解,此乃‘血脉相护’,非毒非蛊。”
“原来……”雨柔的声音有些发颤,“先皇后当年中的毒,太后的血可以解?可她为什么……”
“因为她不敢认你。”老夫人叹了口气,将一块玉佩放在她手中,与她的那对凑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并蒂莲”,“这是翠屏和你父亲的定情物,你父亲……本是玄水教的医者,因反对炼蛊被教主杀害,翠屏才带着你躲进皇宫。”
雨柔握着三块玉佩,忽然明白太后那些看似矛盾的举动——她用假身份护着自己,用冷酷掩盖母爱,甚至不惜与影阁勾结,都是为了让她避开玄水教的纷争,平安长大。而先皇后的死,或许并非太后所愿,只是当时的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护住所有人。
回到皇宫时,圣上正在太和殿等着她。百官分列两侧,神色肃穆,看到雨柔进来,纷纷低下头。
“阿蛮,”圣上的声音很温和,带着长辈的慈爱,“翠屏的事,朕都知道了。你母亲和外祖母,都是忠烈之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百官,“玄水教的余孽已除,影阁的坛主也伏法了,这宫墙里的风波,也该平息了。”
雨柔捧着那本《玄水教秘录》,走到殿中:“圣上,臣女有个请求。”
“你说。”
“玄水教的医术不应失传,那些解蛊之法、救人之术,该用来救百姓,而非炼蛊害人。”雨柔的声音清亮,回荡在大殿里,“臣女愿将秘录献给太医院,让其中的医术造福万民。”
圣上眼中闪过赞许:“准奏。那你自己呢?你是翠屏的女儿,按例可恢复身份,入宫为妃,甚至……”
“臣女不愿。”雨柔打断他,目光坚定,“太后用一生告诉臣女,宫墙之内,最难得的是自由。臣女想带着外祖母,回江南故里,守着母亲和父亲的坟,过些安稳日子。”
秦岳站在武将之列,听到这话,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却终究没有出声。沈清寒在文官队伍里,看着雨柔挺直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圣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朕赐你良田千亩,免你终身赋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走出太和殿时,阳光正好,落在朱红的宫墙上,暖得让人想落泪。秦岳追了出来,递给她一个锦囊:“这里面是影阁最后的名单,还有……我让人查的江南医馆的地契,你若想行医,用得上。”
雨柔接过锦囊,指尖触到他的手,像当年在东宫偏殿,他递给她筷子时那样温暖。“多谢。”
“保重。”秦岳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时,披风扫过石阶,带起些许尘土。
沈清寒也追了出来,塞给她个小瓷瓶:“这是我祖父留下的解毒丹,走遍天下都用得上。记得常给我写信。”
雨柔笑着点头,将瓷瓶放进袖中。
宫门口,老夫人正坐在马车上等着她,腊梅的香气从车帘缝隙里钻出来。雨柔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住了二十多年的宫城,红墙高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
她转身登上马车,车轮转动,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车窗外,景物渐渐后退,宫墙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雨柔打开樟木箱,抚摸着那件嫁衣上的缠枝莲,忽然觉得,太后的终极阴谋,或许不是护她活下去,而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可以选择留在宫墙内,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可以选择走出宫墙,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她,选了后者。
马车驶进江南的烟雨里时,雨柔拆开秦岳的锦囊,地契旁边压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江南三月,我会去看你。”
她笑了笑,将字条放进秘录里,抬头望向车窗外——春雨如丝,打在新绿的柳叶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绿意,像极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至于那皇后之位,谁爱坐,便去坐吧。于她而言,最好的位置,从来不是后宫的顶端,而是能自由呼吸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