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的香灰在铜炉里积了薄薄一层,秦岳将装着玉如意的锦盒放在供桌中央时,檀香忽然无风自动,卷着灰屑落在盒盖上,像给这方染了太多故事的玉器,蒙了层时光的纱。
“先皇,先皇后,”他对着牌位深深一揖,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开回音,“如意物归原主了。那些纷扰,也该了结了。”
身后的侍卫捧着新制的牌位,上面刻着“二皇子赵宸”,只是字体比旁的牌位小了一圈,也未涂金漆——按律,谋逆者不配入太庙主位,这已是陛下念及手足之情的格外开恩。
秦岳看着那方素牌,忽然想起小时候。二皇子总爱抢他的糖葫芦,却会在他被太傅罚站时,偷偷塞来块桂花糕;会在围猎时故意把猎物赶到他箭下,笑着说“弟弟比我厉害”。那时的玉如意,还只是个能让两人争半天的玩物,而非谋逆的工具。
“罢了。”他转身往外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青砖上,拼出复杂的纹样,“人各有路,怨不得旁人。”
回到坤宁宫时,雨柔正在帮皇后整理奏折。案几上堆着吏部新报的官员名单,皇后用朱笔在几个名字旁画了圈,皆是些寒门出身、政绩清明的官员。
“秦岳回来了?”皇后抬头,眼底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轻快,“太庙那边都妥当了?”
“妥当了,”秦岳接过雨柔递来的茶,“香炉里的香燃得正旺,像是先皇也认了这结局。”
雨柔指尖划过一份奏折,上面是南境节度使的谢罪书,字里行间满是惶恐,说愿将兵权上交,只求留全族性命。“南境那边,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解了兵权,调回京城任闲职。”皇后放下朱笔,“他毕竟是先皇旧部,留条活路吧。只是南境的防务得重新安排,秦岳,你觉得谁去合适?”
秦岳沉吟片刻:“末将举荐陈副将。他出身行伍,在南境戍边十年,熟悉地形,且为人正直,定能守住国门。”
“我也听说过此人,”雨柔点头,“去年南境旱灾,他开仓放粮,救活了不少百姓,名声极好。”
皇后提笔在名单上圈出“陈武”二字:“就依你们说的办。另外,吏部空缺的侍郎之位,沈大人做得不错,就让他转正吧。”
沈清寒刚从殿外进来,闻言眼睛一亮:“真的?那我爹就不用天天念叨‘愧领皇恩’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殿内的沉闷一扫而空。青禾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茶杯上的热气氤氲了雨柔的眉眼,她忽然想起昨夜沈清寒说的话——“等这事了了,咱们去江南采新茶吧,听说那边的茶山漫到云里去呢”。
“对了,”皇后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金印,印面刻着“协理六宫”四个字,“雨柔,这枚印你拿着。”
雨柔一愣:“娘娘,这……”
“你这几年为宫里做的,本宫都看在眼里。”皇后将金印塞进她手里,指尖带着温度,“二皇子的事让我明白,这宫墙里光靠仁慈不够,还得有手腕。你心思缜密,又顾全大局,这六宫之事,有你帮衬,我才能安心。”
金印沉甸甸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烫得雨柔手心发热。她低头看着印面的纹路,忽然想起刚入宫时,自己只是个为了寻亲而小心翼翼的小宫女,如今却要协理六宫。
“娘娘信任,臣女万死不辞。”她屈膝行礼,声音沉稳。
秦岳看着她握着金印的手,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御花园,她也是这样,握着半块吃剩的杏仁酥,说“等找到哥哥,就回江南种茶”。如今亲已寻到(沈侍郎正是她失散多年的表兄),江南的茶却未及采,她已在这宫墙里,撑起了一片天。
沈清寒凑过来,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恭喜呀,以后就是‘雨柔大人’了!回头我给你绣个印囊,用最好的云锦!”
雨柔笑着拍开她的手,眼底却闪着光。殿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纱落在金印上,映出细小的尘埃在光里飞舞,像无数细碎的希望。
太庙的香还在燃,宫墙的风还在吹,只是这一次,风里带着的,不再是阴谋与血腥,而是新茶的清,槐花的甜,和一个女子,即将在史书上写下的,属于她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