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厮杀声歇了,雪却还在下,鹅毛似的雪花簌簌落下来,把宫道上的血迹盖得严严实实。秦岳送雨柔回寝殿,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脚印在身后一步步合拢,像从未有人走过。
“刘千户的尸身搜过了,”秦岳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怀里揣着半块虎符,是安王当年给他的信物,说是‘若有一日需调兵,凭此符为令’。”
雨柔的靴底碾过冰粒,发出细碎的响:“看来安王早有反心,只是没料到会败得这么快。”她想起安王在府中癫狂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怅然——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梦”,赔上满门性命,值得吗?
秦岳没接话,只是将她的披风紧了紧。风雪卷着梅香扑过来,他忽然道:“陛下说,等这事了结,就准我三个月假。”
雨柔脚步一顿,转头看他。雪落在他的眉峰,很快化成水珠,却没冲淡那双眼睛里的认真。“真要去江南?”
“嗯。”秦岳点头,“林昭仪的琴坊新制了架‘龙吟’琴,说要请懂琴的人去品鉴。”他顿了顿,补充道,“她说你也算半个知音。”
雨柔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落进一片雪花:“她倒是会找借口。”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炭炉。
到了寝殿门口,青禾正举着灯笼等在廊下,见他们回来,连忙掀开棉帘:“炭火早就烧旺了,姑娘快进来暖暖。”
殿内暖意融融,炭盆里的银丝炭泛着橘红的光。雨柔刚解下披风,就见秦岳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冻得硬邦邦的糖糕,上面还沾着雪粒。
“通州码头买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把总说你爱吃这个。”
雨柔拿起一块,咬下去时冰碴子硌得牙床发疼,甜味却顺着喉咙往下钻,一直甜到心里。“当年在江南,我爹总带我去码头买这个,说是‘冰甜’,越冰越甜。”
秦岳看着她吃得眼睛发亮,忽然觉得这雪夜也没那么冷了。他靠在炭盆边,听她讲江南的事——讲巷子里的评弹,讲雨打芭蕉的声音,讲林昭仪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梅子,被追得绕着琴坊跑。
“她那时就爱弹琴,”雨柔的声音软软的,“说是要弹出‘风的声音’。”
秦岳想起林昭仪送他的那封信,纸上的墨迹洇了点水痕,像是哭过。他忽然明白,有些情谊不必说破,就像他知道雨柔留在京城,是为了守着那些放不下的人和事;就像雨柔知道他想去江南,不止是为了听琴。
雪下到后半夜才停。秦岳告辞时,雨柔塞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双新做的棉靴,针脚有些歪歪扭扭。“青禾说你北境的靴子磨破了,我照着样子做了双,可能不太合脚。”
秦岳接过时,布包还带着她的体温。“我会带着它去江南。”他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残月,“等我回来。”
雨柔没应声,只是挥了挥手。棉帘落下的瞬间,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的雪光发怔。青禾端来热茶,见她望着棉靴的样子,忍不住笑:“姑娘要是想去江南,跟陛下请个假就是了。”
“再等等。”雨柔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视线,“等天牢的案子结了,等三皇子学会背《论语》了,等……”
等秦岳回来接她。
这话没说出口,却在心里生了根。
第二日清晨,雪霁天晴。雨柔推开窗,见宫墙上的积雪反射着金光,墙角的红梅被压弯了枝,却开得更艳了。青禾匆匆进来,手里举着张纸条:“秦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是天牢的供词。”
供词上写着安王的最后一句话:“我输了,但这宫墙里的人,谁又真的赢了?”
雨柔将纸条烧在炭盆里,灰烬随着热气飘起,像极了江南的柳絮。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锦盒——里面放着林昭仪的白玉簪,端贵妃的“沈”字玉佩,还有秦岳送的北境玛瑙。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就是他们走过的路。
她拿起那支玉笛,对着晨光吹了一曲。笛声穿过窗棂,飞过宫墙,像是在告诉雪地里的脚印: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去江南。
远处传来禁军换岗的声音,铠甲碰撞的脆响里,混着梅香的甜味。雨柔知道,这场雪落尽了,就该等花开了。而那个在雪夜里说“等我回来”的人,总会带着江南的风,踏春而来。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江南的雨巷,秦岳穿着青衫站在巷口,手里拿着支新做的玉笛,林昭仪的琴声顺着雨丝飘过来,叮叮咚咚的,像在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