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的海棠开得泼泼洒洒,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沾在新换的青石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雨柔踩着花瓣走过,裙摆扫过阶前,带起几片将落未落的瓣子,恍眼间竟与记忆里某个画面重叠——那年在长信宫扫地,她也是这样踩着合欢花瓣,手里攥着块磨秃了的抹布。
“在想什么?”柳婕妤凭栏而立,新制的水绿宫装被风掀起一角,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自晋封后,她眉宇间的怯懦淡了许多,却依旧保留着几分温和,“陛下傍晚要来用晚膳,让御膳房备了清蒸鲈鱼,是你爱吃的。”
雨柔回过神,屈膝道:“谢婕妤惦记。”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花瓣,“只是觉得这海棠开得太盛,倒像是……在替谁热闹。”
柳婕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指尖拂过栏杆上的雕花:“瑶光殿的海棠,是淑妃亲手种的。她曾说,花要开得热闹,人才活得不孤单。”她忽然转身,从妆奁里取出个素面瓷瓶,“这是从镇国公府抄出的旧物,瓶底刻着个‘柔’字,陛下说让你收着。”
瓷瓶触手微凉,雨柔翻转瓶底,果然见个极小的“柔”字,刻痕浅淡,像是孩童初学写字时的手笔。她指尖一颤,想起那半支刻着“柔”字的银钗——原来并非巧合。
“陛下还说,”柳婕妤的声音轻了些,“镇国公府的账册里记着,二十年前确有个女婴被弃在府门口,襁褓里裹着半支海棠银钗,和这个瓷瓶是一对。”
雨柔的呼吸猛地一滞。二十年前,正是她被养父母捡走的那年。
晚膳时,陛下的目光总落在雨柔身上,带着探究,却没多问。席间说起镇国公府的旧事,赵珩忽然道:“镇国公虽是逆贼,却也曾护过这江山。他那失散的侄女,若还活着,也该有你这般大了。”
雨柔垂着眼,将鱼肉剔去刺,放在柳婕妤碗里,声音平静:“乱臣贼子的亲眷,活着也是耻辱。”
赵珩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晚膳后,陛下在书房留了柳婕妤,雨柔守在廊下。月光透过海棠枝桠,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影,像极了汀兰苑的尘埃。她摸出那半支银钗,与瓷瓶并放在掌心——银钗的海棠与瓶底的字迹,果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在看什么?”秦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从冷宫皇后的旧物里找到的,上面绣着海棠,看着像你的手艺。”
布包里是块未绣完的帕子,针脚细密,正是雨柔惯用的技法。帕子角落绣着半朵海棠,另一半空着,像是在等谁补全。
雨柔的指尖抚过针脚,忽然想起小时候养母教她绣花时说的话:“你娘定是个心细的,不然怎会在你襁褓里绣这么密的针脚。”
原来皇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那帕子,是留给她的?还是……试探她的饵?
正恍惚着,书房的门开了。柳婕妤出来时,脸色有些苍白,见了雨柔,勉强笑了笑:“陛下说,让你明日去养心殿当值,伺候笔墨。”
雨柔愣住了。养心殿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从不让后宫宫女近身。
“陛下还说,”柳婕妤的声音压得极低,“镇国公府的账册里,记着当年弃婴的生辰,与你一模一样。”
月光忽然暗了下去,乌云遮住了月亮。雨柔握紧银钗与瓷瓶,指节泛白。她知道,陛下这是要她自己选——认下这重身份,或许能得些恩宠,却也可能被当成逆贼余孽处置;不认,便要永远活在猜忌里。
阶前的海棠被风吹落得更急,像是在催她做决定。雨柔望着书房透出的灯火,忽然想起老太监的话:“台阶是骨头垫的,往上爬,总得踩着什么。”
她的登天阶,似乎在今夜来了个急转弯。而转弯处,摆着的是亲族的骨血,是未说出口的真相,还有……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夜风卷着海棠花瓣,落在她的发间。雨柔深吸一口气,将银钗与瓷瓶藏进袖中。无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这一步,她必须自己走。
只是她没看到,书房的窗后,赵珩正望着她的背影,手里捏着另一半海棠银钗,眼底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