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的水被连夜抽干,淤泥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光。周砚站在池边,手里的令牌被夜露浸得冰凉,先皇后那封未写完的丝绢还揣在怀里,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皱。
“将军,挖到这个。”一个禁军从淤泥里捧出个锈迹斑斑的铜盒,盒身刻着缠枝莲纹,与先皇后旗袍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周砚接过铜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没有布防图,只有几枚褪色的莲花书签,和一张泛黄的药方——正是解凤钗之毒的方子。
“原来她早就配好了解药。”苏璃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是没能用上。”
赵珩站在池边,望着空荡荡的莲池,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她到死都在护着朕,护着这江山,朕却……”他说不下去了,转身对着池中央深深一揖,“皇后,安息吧。”
这场风波最终以太后在天牢病逝、淑妃流产后被废为庶人收场。后宫仿佛一夜之间清净了许多,宫道上的积雪消融后,露出的青石板竟显得有些刺眼。
苏璃照旧每日去各宫巡查,只是脚步慢了许多。路过瑶光殿时,见宫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风吹过封条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极了林昭仪曾经娇俏的笑声。
“苏姐姐。”阿禾抱着一盆新栽的兰草走过来,脸上的稚气褪去了些,“太后宫里的人都遣散了,这是她养的最后一盆兰草,我想着扔了可惜。”
苏璃看着那盆兰草,叶片上还带着冻伤的痕迹,却依旧倔强地立着。她想起先皇后也爱养兰草,说兰草“生幽谷而不怨,居庙堂而不骄”。
“送到我那里吧。”苏璃接过花盆,“好好养着,总会开花的。”
阿禾点点头,忽然道:“淑妃被废那天,我去送过药,她拉着我说,她本来不想争的,是她母亲临死前说,只有当上皇后,才能护住家族。”
苏璃沉默了。这深宫里的女子,又有几个是真心想争的?不过是被命运推着,一步步走向欲望的深渊。
回到坤宁宫,周砚正在等她。他换了身常服,褪去了铠甲的凌厉,倒显出几分温润。见她进来,他起身接过花盆:“刚从莲池那边过来,陛下让人把淤泥清了,说明年要种满荷花。”
“也好。”苏璃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热茶,“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看着心里敞亮。”
周砚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正是林昭仪交出来的那半块。他将玉佩放在桌上:“陛下说,这玉佩该还给你。”
苏璃看着玉佩上的“周”字,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御花园捡到玉佩的场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小小的玉佩会牵扯出这么多血雨腥风。
“先收着吧。”她将玉佩推回去,“等将来太平了,再还给周家。”
周砚没再推辞,将玉佩收好。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相册,翻开其中一页——是先皇后和周砚母亲的合影,两人都穿着旗袍,并肩站在莲池边,笑得明媚。
“我母亲说,先皇后当年总爱跟她念叨,说这宫里的台阶太多,一步踏错,就再也回不了头。”周砚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台阶,“可她还是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走得那么难。”
苏璃望着窗外的宫道,那里的台阶被往来的人踩得光滑,每一级都像是用血泪磨平的。她忽然明白,所谓的“登天阶”,从来都不是往上爬,而是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里,守住自己的心,守住那份不愿同流合污的干净。
几日后,赵珩下旨,废除后宫嫔位晋升的旧制,改以贤德功绩评定,若有子嗣,也需从宫外请名师教导,不得在深宫久居。
“朕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了这虚无的名分,丢了性命。”赵珩对周砚和苏璃说这话时,正站在先皇后的牌位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
周砚被加封为镇国将军,继续镇守边关。临行前,他来坤宁宫辞行,苏璃正在给那盆兰草浇水。
“这花快开了。”苏璃指着花苞,“等你回来,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周砚点点头,从怀里摸出那把银匕首,放在桌上:“这个你留着,宫里不比边关,总得有个防身的东西。”
苏璃没拒绝,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道:“周砚。”
他回过头,眼里带着询问。
“路上小心。”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周砚笑了,像初见时那样,带着几分憨气:“等我回来喝你的莲子羹。”
宫门口的侍卫吹响了送行的号角,声音在宫墙间回荡。苏璃站在廊下,看着那盆兰草,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台阶或许依旧冰冷,但只要心里有光,总有一天,能走出一条铺满花香的路。
而那些深埋在莲池下的秘密,那些消散在冷宫里的余音,终究会像阶前的尘埃,被岁月慢慢拂去。留下的,是先皇后用生命守护的河山,是周砚即将奔赴的战场,也是她苏璃,要在这深宫日复一日,守护的安宁。
只是谁也不知道,当周砚再次归来时,这后宫,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阶前的青石板上,新的脚印正在慢慢覆盖旧的痕迹,就像这宫里的故事,永远都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