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吊儿郎当地笑。
“成吧，那就等她上钩，反正俺最不怕的就是耗。”
杨戬侧首，淡淡应了一声。
“很快了。”
……
接下来的几日平安无事。
宫中不见邪气作乱，夜里也没再传出惊扰。
若非早先狐妖的痕迹仍在，几乎要让人以为不过是一场虚惊。
正午时分。
御书房内静得只能听见笔尖摩挲纸面的声音。
孙悟空此时正是凡人女子的模样，斜倚在窗边。
手里还拿着一串葡萄，吃得满嘴生香。
它吊儿郎当的样子在这肃穆书房里格外显眼。
“小皇帝。”
孙悟空嚼着葡萄，骨碌一声吐出籽，随手弹到窗外。
“俺说，你可还有啥不对劲？这些日子除了做梦以外，俺也没瞧见什么妖邪来祸害过你啊。”
皇帝抬起头。
年轻的面容在日光下分外明朗，只是眉宇间透着掩不住的疲色。
他略一思索，语气低缓。
“不对劲的话……若真要说，倒不是这几日的事，而是自我记事起，便是一直如此。”
孙悟空愣了愣，把葡萄梗丢到桌上，饶有兴致地挑眉。
“哦？你从小就是这副病秧子样？”
皇帝并不恼，反倒被它逗笑，摇了摇头。
“我从年幼时便常常昏睡，御医皆是束手无策，母妃说，我小时候的脉象极弱，仿佛随时会断。直到后来渐渐长大，才稍稍好些。”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沉。
“只是……祖辈也多是如此。祖上历代的皇帝都短命，尽管原因各不同，有的是荒于声色，有的是昏庸软弱，可毕竟皆不得长寿。”
不得长寿说的太委婉了。
分明是短命。
孙悟空啧了一声，把手里的葡萄往嘴里一塞，嚼得咯吱作响。
“那这么说来，你倒还算强点儿，起码活到现在还能管朝政。”
这话说得粗直，皇帝却没有动怒，反倒凝视她，眸光里泛起一抹笑意。
“姑娘与别人倒是不同。”
孙悟空一愣，手指捏着葡萄停在半空。
“别人见我，总是或谄媚或畏惧，鲜少有人直言不讳。”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真诚。
“你敢笑我，也敢说我‘病秧子’，在别人看来或是大不敬，可在我看来，却比千百句奉承都来得可贵。”
孙悟空嘿嘿一笑，洒脱极了。
“切，那是你不懂俺的脾气，俺看人只看顺眼，才不管你啥身份。”
皇帝静静看它，眼底的光没掩饰，反倒愈发明显。
那是一种年轻人面对心仪女子时下意识的注视，直白到带了几分灼热。
孙悟空被盯得面上有些发烫，赶紧撇开头，假装去挑最后一颗葡萄。
“不过嘛……”
孙悟空咬着葡萄籽，金眼一转，笑得吊儿郎当。
“你要是再老老实实被这病磨着，俺可懒得搭理你，作为皇帝就该好好活着，才不枉你这一身龙气。”
皇帝闻言，心中微震。
似乎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撞到了什么要害。
他的目光更柔，嘴角缓缓勾起。
“姑娘这是在关心我？”
“呸！”
孙悟空差点被葡萄呛着，急忙咳了几声，佯装怒道。
“少臭美！俺只是看不惯有人不反抗不争气罢了！”
皇帝低头轻笑。
屋外风铃叮当。
烛影摇曳，气氛微妙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
夜幕深垂。
真君神殿内，灯火映得石壁泛金。
啸天立在一侧，温声道。
“真君，方才我已去了阎王殿。”
杨戬抬眸，面色冷淡至极。
“如何？”
“阎王殿里确是查不出当今皇帝的命格。”
“……”
“但我查了历代帝王的命格，皆有一共同点———他们二十岁左右便魂灯熄灭，皆是寿数难长，祖祖辈辈无一例外。”
杨戬指尖摩挲过书卷，眸色深沉如夜海。
“……”
“也就是说，这一脉的皇帝，天命本就短。”
啸天语气缓慢。
“若不出意外，这一位也活不过几年。”
空气凝成一片死寂。
杨戬缓缓阖眼，睫影压下，嗓音低沉。
“既然如此，你认为此事为何偏偏惊动天庭？”
啸天轻轻摇头。
“这便是奇怪之处，凡人帝王死生虽关天下气运，却不至于会惊扰玉帝与王母。真君，这一次……或许另有隐情。”
杨戬眸光骤冷，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在思考什么。
孙悟空在旁边听得心烦，叼着根竹签啧啧有声。
“先不说天庭，若要查这小皇帝还不简单？凡人命数短，早早生子，后代一代接一代。既然这小皇帝命数不长，那就查他祖宗呗，哪一代起头短命，因何短命，往上倒着追，一条藤上挂多少葫芦，不就都清楚了？”
杨戬眉心微微一动，黑眸定定看向它。
孙悟空见他不说话，立刻手一挥，往桌上一拍。
“俺这主意可比你们憋头皱眉强多了吧？查不到当今皇帝，那就不查了，早些皇帝们是怎么死的，总归能查到。源头要是清楚，当下的事儿不就能推个七七八八？”
杨戬静默片刻，才低声开口。
“追根溯源……”
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声音沉而低，像是被什么敲开了心底。
孙悟空一听，立刻得意地咧嘴笑。
“俺说真君，玉帝王母是派你我二人查案，可你却整得好像世间所有事全都得你一个人挑似的。真君啊真君，要不是俺在，你怕是早被闷死在这殿里了。”
孙悟空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杨戬没有推开它，而是任由那只手落在自己肩上。
他低下眼，嗓音极轻。
“你这猴子倒是聪明。”
低垂的眼眸让孙悟空看不清他的情绪。
孙悟空一愣。
这冷面真君一向少有认同旁人，如今却直接应下。
它心里头一阵莫名的热。
它抬起眼看他，只见那双黑眸深沉如夜，却藏着某种它看不透的东西。
空气忽然凝住。
孙悟空干脆仰头大笑，转开了那股莫名的悸动。
“哈哈！那是！真君就放宽心吧。等俺查清楚，你也不用再日日夜夜板着脸。”
……
只是不出意外的，啸天又是无获而归。
生死簿只记载了历代皇帝的命数。
只因皇帝本就乃凡间真龙，在世时不可被窥探，死后即便会记录，但也只是寥寥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