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顺着旋涡的方向看过去,眸子压得更沉。
月色下,那冷厉到极致的眼神像在凌视这浓浓夜色。
“下凡。”
他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三人即刻驾云而下,越往下水汽越重。
风里像藏看湿漉漉的手,隔着衣服时不时的拍人一把。
还没落地,就听见洪水声轰隆隆地卷上来,像一群疯马。
堤口塌开一道大口子,水从那里冲出来,卷着屋梁和稻草。
村人抱着孩子、背着包袱往高处跑。
哭声,喊声和水声搅成一锅乱汤。
孙悟空落地,金箍棒往水头一横,硬生生拦住一股冲力,溅得满脸水花。
它扯着嗓子,“走高处去!快快快!”
二郎神立在堤顶看了眼缺口,眼里那股冷意更重了。
“不是冲开的。”
啸天犬绕到缺口边,蹲下捏了捏湿泥,放到鼻尖嗅了一下。
孙悟空一抖棒子上的水珠。
“看来有人嫌这凡间不够太平啊!”
……
一路走过去,断木、翻船、鸡鸭的毛漂在水面上。
河味儿腥腻得令人眩晕。
走到一处河湾时,水面忽地鼓起一个泡,紧接着炸开,冲出个面色灰白的河灵。
那玩意眼白翻着,浑身被黑丝似的水雾缠得死紧。
像是被谁生生拴着。
啸天犬低声道,“河灵失常,想必这幕后不是一般人。”
话音刚落,浪就冲了过来。
孙悟空抡棒迎上,棒影一转,打得水花乱溅。
黑丝趁机往它脚踝缠,凉得像冰蛇。
孙悟空脚一蹬,身子翻了个空,落地时还笑着骂。
“这水的脾气还挺大!都快赶上真君了!”
二郎神没废话,手中宝戟挑开浪尖,每一刺都像要把水里隐藏的筋骨挑出来。
啸天犬则趁着空隙,割断几道缠在河灵身上的黑色雾气。
水浪猛地凝成一条巨水蛇扑向堤岸。
孙悟空横棒一挡,被冲得脚下石块都移了位。
下一瞬。
二郎神的戟尖点在水蛇的心口,像敲碎了什么。
一声怪响,水蛇崩成一团水雾。
水雾散开。
啸天犬蹲下,拨开一片藻,捞出一块巴掌大的暗色玉牌。
玉牌冷得像从海底捞出来的冰。
她皱了皱眉,“是东海的味道。”
孙悟空凑过来,翻着看了几眼。
“这玩意儿看起来来头不小啊,估计拿去龙宫换三桌酒都够了!”
“放好,天一亮就去东海。”二郎神沉声道。
“成啊,俺正好也馋龙宫的酒了!”孙悟空笑着揣好玉牌。
……
天快亮时,堤坝暂时稳住。
雾气沉沉压在河面,远处的堤坝模糊得像一条被水吞掉的灰线。
雾色深处,一柄朱红烫金纹玉扇缓缓挑开薄雾,那扇面还绣着游龙暗纹,随着来人步伐微微扇动。
扇骨垂下的水珠被海风一吹,散成细碎的光点,在雾中折出淡金的弧线。
执扇的人穿着一袭深朱广袖长衣,袖口和下摆的金线绣着翻浪的龙鳞,随着他的步子若隐若现。
他腰间悬着一枚青金龙首坠,行走间轻轻碰在腰带上,发出极轻的金属声。
近看,他的五官精致到近乎妖异。
他鼻梁挺直,唇色微薄却带着不加掩饰的邪魅弧度。
眉形细长如削,眼尾微挑,瞳色泛着琉璃般的浅金,在雾光里似笑非笑。
鬓角几缕长发湿润垂下,偶尔露出一抹细密的鳞光。
孙悟空眯起眼,啧啧两声。
“龙王这身上的颜色还是那么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办喜事呢。”
“久闻真君治水如神。”
来人的嗓音低沉带笑,有着正经。
“今日幸得一见。”
“嗯。”
二郎神正在看书,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龙王随即看了一眼孙悟空,又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
“哎哟,这不是大圣嘛?你这嘴巴还是和当年一样不饶人。”
龙王一甩袖子,水珠在阳光下化成细碎的光。
“本王这一身,可是专门为你挑的颜色。”
孙悟空抬手挡了挡水花,斜着眼打量他。
“龙王这身红的跟大虾一样,莫不是知道俺饿了,故意穿成这样来勾引俺?”
还说专门为它挑的颜色,这厮几百年间都穿的一身红!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龙王几百年不曾换过衣裳呢。
啸天犬咳了一声,觉得这话听着不太正经。
却只见孙悟空一脸无辜看着她,好像它说的就是最平常不过的玩笑。
龙王不恼,反而笑得更惬意。
“大圣这张嘴啊,怕是得绑起来才安生。”
孙悟空歪着头,笑里带刺。
“绑?怎么绑?用你的龙须啊?那你试试咯!”
闻言就连啸天犬都忍俊不禁,瞟了二郎神一眼。
果不其然。
二郎神头都没抬一下,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直到笑声逐渐平息,这时二郎神才淡淡道。
“龙王来此是为何事?”
龙王收敛了几分笑意,目光落在河面。
“近来海里水势反常,时常失控逆流涌向凡间,且夹着……不寻常的气息。”
他抬眼望向二郎神,目光复杂。
“龙宫也受到影响因而水路不稳,许多修为浅的族人因这不寻常的气息暴乱而失了心智。”
说到最后,龙王眸光微沉,像掠过暗礁的潮。
“我追着气息一路上岸,才知真君在此治水。”
“……”
二郎神神情淡漠,像是不曾听到。
孙悟空挑眉反问,“不寻常的气息?什么样的气息能被称作不寻常?”
龙王沉默了半瞬,一双勾人的凤眸看向孙悟空,慢悠悠道。
“是若水的气息。几百年前我父王执掌东海时,曾遭若水入侵。”
他还欲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阵沉默。
二郎神的目光淡淡扫过他。
像是平静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风浪。
孙悟空一挑眉。
“若水?可俺听说那玩意儿不是在天庭看管得死死的么?谁这么大胆,敢把它放下凡?”
玉帝这老无赖,唯恐天河的水下凡增流酿成洪灾殃及凡人。
马不停蹄的连夜派他们下凡治水。
若真是若水下凡,怕是就不止这阵仗了。
孙悟空举了举手中的玉牌,金眸狡黠得在雾里亮得分明。
“先别说若水了,你们龙族的牌子掉在河灵的地盘了,龙王怎么说?”
闻言。
龙王笑意微微一顿,像潮水在暗处骤然收紧。
他接过啸天犬递上的玉牌,凤眸一眯。
“是顾潜的玉牌,他是我父王旧时老将,掌管一方海军。”
龙王一双手指尖修长,骨节微凉。
轻轻摩挲间,眸底也带了几分探究。
“可顾潜为人磊落正直,他不会干这种事。”
孙悟空耸耸肩,吊儿郎当地道。
“龙王怕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俺和真君是在替天上做事,光是空口无凭可没用,俺倒是想相信你,可你总得拿出证据呐!”
二郎神没表态,只道,“既然顾潜在东海有职,进宫查清便是。”
“行,走一趟,顺便看看老将的酒是不是比龙王的好喝。”孙悟空笑道。
龙王哑然失笑,“大圣如今倒是贪酒的厉害。”
“那还不是你穿的跟个大虾一样!勾的俺想整点下菜酒!”
二人说笑开来,逗得啸天犬都忍俊不禁。
风起时。
云头三道影子朝东海去。
身后那条河在月色下慢慢归于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郎神却转身,衣摆划过水面,带起一圈细碎的涟漪。
“凡人小事容易惊恐成灾,本君与啸天犬守在附近,大圣跟龙王去查清即可。”
虽是淡漠的商量,却是带了不可置疑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