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茂年还记得，刚到鹤城时，他心里是既兴奋又期待。
这是他拜师后第一次下山。
在这之前，林彦文只会让他抄写药方，又或是帮忙将药材分类，实在是枯燥。
那时候，汪茂年很羡慕林寿可以下山，而他只能坐在桌前，看着窗外飞过的大雁打发时光。
直到今日林彦文忽然提出，要带他一同去往鹤城问诊。
一路上，汪茂年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连路边的猫儿狗儿都要逗一逗。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第一次要问诊的病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这也是自汪芷年出生后，汪茂年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妹妹。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看向王氏，希望能从王氏的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原来在他下山前，王氏就已经和林彦文通过书信。
起义军不日将会抵达鹤城，王氏久不见儿子，心里很是想念，所以特向林彦文书信一封，请他带着汪茂年来鹤城小聚。
不想刚到鹤城，汪芷年就发起高热，留守的军医也不知跑到哪里快活去了。
“娘别担心，我一定可以治好妹妹的。”得知原因后，小小的少年拍着胸脯，向王氏打包票道。
离家求学的这几年，汪茂年最挂念的就是王氏。
他从小跟着王氏吃了不少的苦，不愿看王氏伤心的样子。
哪怕知道王氏此番伤心不是为了自己，哪怕这只是他和汪芷年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能治好汪芷年，那么王氏就不会再伤心了。
同时他也想向王氏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好好照顾自己了。
王氏见汪茂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想打击儿子，便答应了。
“好，那娘就放心把妹妹交给你了。”
但就在拟写药方的过程中，汪茂年发现，药方中有几味药的用量，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早知道平日里抄药方的时候多用心些好了，他想。
正当汪茂年准备向林彦文求助时，他看到王氏期待的表情和红肿的双眼，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想让王氏觉得自己不行。
可也就是这转念间的决定，让他闯下了差点无法弥补的大祸。
“这不是胡闹吗？”得到消息后的忠国公从起义军中赶回，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汪芷年，朝着汪茂年抬起了手。
“你这是做什么？”王氏见状连忙把汪茂年护在身后，“他还是个孩子。”
“可是你看他做了什么？小芷到现在还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啊。”
王氏质疑道：“为了小芷，就可以打茂儿吗？难道在你心里只有小芷是你的孩子，茂儿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忠国公扬着的手落下了。
“那我该怎么办啊？”他双手掩面，止不住地叹气。
他当然知道两个都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不愿承认，更不想承认，在他心里，始终是偏向女儿更多些的。
因为女儿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乖巧懂事，而儿子却总是不理解他，也不跟他多亲近。
有时候忠国公也会告诉自己，要多给儿子一点时间，要多理解他。毕竟这孩子从小不在自己身边，不跟自己亲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眼下责罚汪茂年并非是他偏心，而是汪茂年确实犯了错。
若是不罚，怎么能对得起躺在床上的女儿？
他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好像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偏心的事实。
“就算你心疼小芷，也不能这么对茂儿。”在孩子面前，王氏不想跟忠国公吵，语气稍稍缓和，“方才林先生已经来过了，说小芷的病并无大碍，醒来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又说小芷此番是前些日子跟随起义军转移时过度劳累导致的，借着这个机会多休息休息也好。”
“娘别说了，都是我的错。”这时，一直沉默着的汪茂年忽然开口道，“明日孩儿就要跟林先生回去了，希望娘保重身子，今日一别，再见不知又是何时。”
王氏听后忙拉住汪茂年的手，眼中满是不舍：“怎么这般匆忙？娘还没好好跟你说上几句话呢。”
这几日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汪芷年，都没来得及问问汪茂年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托人给他带去的衣物都收到没有。
还想着等汪芷年醒后，让两个孩子正式见上一面，彼此好好地熟悉熟悉。
听到王氏如此说，汪茂年心中也不好受。
其实他骗了王氏。
他这样说，只是为了快点从这里逃离。
在此时此刻的他看来，屋内这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他心里早就没有了刚下山时的那种喜悦，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雁荡山去，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娘，保重。”说完汪茂年飞也似地逃走了。
几乎是在他离开的同一时间，昏睡了三日的汪芷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汪茂年别过脸，“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汪茂年都不敢下山，更不敢去给其他人问诊。
甚至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双手便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后来在林寿的帮助和陪伴下，汪茂年终于从这段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不会再被这件事所影响。可是当他看到躺在床上的忠国公的那一刻，他还是害怕了。
他怕自己控制不好药量，会害得忠国公和当年的汪芷年一样醒不过来。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汪茂年坐在火盆前，却还是感到刺骨的冷意在身上蔓延。
“不会的，哥哥。”思绪翻涌间，他的手被另一双更温暖的手握住，“我相信你。”
他转过头，对上汪芷年明亮的眼眸：“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从上次与忠国公对话中，汪芷年猜到汪茂年就是那年在鹤城救了自己的人。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再找一个能亲口向汪茂年道谢的机会。
虽然现在正值寒冬腊月，但在汪芷年说完这句话后，她还是听到了冰面开裂的声音。
上元城的春天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