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笑笑的身体在缓慢而稳定地恢复,已经可以靠着枕头坐起来,说一些简短的话。病房里的气氛不再像最初那样死寂,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沉默,依然横亘在周可可和公寓其他人之间。郭包佑他们体贴地没有追问,但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措辞,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提醒着周可可那尚未解开的结。
他知道,他欠他们一个解释。是他们在他和母亲最危急的时刻伸出了援手,是他们守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秘密。继续隐瞒,不仅是对他们的不公,也是一种无形的负担。
一个午后,阳光正好,楼笑笑服了药后沉沉睡去。周可可轻轻带上病房门,走到走廊里。郭包佑、酷腾、白三碗和刘下来都在,或坐或站,像是在等待什么。
周可可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开口,比想象中更难。
“郭经理,酷腾叔,白姐姐,刘哥……”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
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没有催促,只有安静的等待。
周可可垂下眼睑,避开他们的视线,盯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板,开始讲述。他从六岁生日那个血腥的夜晚讲起,讲到母亲的惨死,讲到独自一人在福利院的冰冷,讲到被仇恨吞噬的每一个日夜,讲到如何自学黑客技术追踪线索,讲到如何利用公寓作为掩护,讲到“楼笑笑”的出现和他最初的怀疑与利用,讲到旧码头和星光公园的试探,讲到最终锁定“暗影”组织和城北工厂的孤注一掷……
他的语调异常平静,没有渲染,没有煽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冰冷的故事。但那份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砸在寂静的走廊里。
当他讲到楼笑笑(妈妈)如何一次次试图保护他,如何最终为他挡下那颗子弹,以及……她弥留之际那句“妈妈回来了”和关于兔子玩偶里银链的秘密时,他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抬起手,粗暴地抹去,继续用破碎的声音,说出了那个最荒诞也最残酷的真相——
“她……楼笑笑……可能就是我的妈妈……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只有我和妈妈才知道的秘密……她看我的眼神……她为我做的一切……”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我……我差点……我……”
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溢出。长久以来背负的仇恨、孤独、恐惧、以及那几乎将他摧毁的悔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走廊里一片死寂。
郭包佑、酷腾、白三碗、刘下来,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心痛。他们猜想过各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惨烈,如此……匪夷所思。一个孩子,背负着血海深仇长大,独自在黑暗中行走;一个母亲,以另一种方式归来,默默守护,却险些被儿子亲手推向死亡……
这沉重的真相,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郭包佑第一个回过神来。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颤抖不已的周可可。这个拥抱,充满了成年人的力量和无声的理解。
“孩子……苦了你了……”郭包佑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酷腾也红着眼圈走过来,大手重重地拍在周可可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拍散架,但其中蕴含的却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妈的!以后有事说话!酷腾叔帮你揍死那帮王八蛋!”
白三碗早已哭成了泪人,她抽噎着说:“可可……笑笑姐……你们……太不容易了……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们都是一家人……”
连一向沉默的刘下来,也推了推眼镜,小声而坚定地说:“有……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没有质疑,没有恐惧,没有疏远。有的只是最质朴、最真诚的接纳和支持。这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像一道光,照进了周可可冰封已久的心湖深处,让他哭得更加不能自已。他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迷路已久的孩子,在郭包佑的怀里,哭尽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
他卸下了背负十年的、名为“复仇”的沉重枷锁,也卸下了对这群善良邻居的防备。虽然前路依然迷茫,虽然伤痛远未愈合,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一刻, “开推公寓”才真正成为了一个家。而周可可漫长而艰难的心理康复之路,也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阳光洒满走廊,照亮了泪水,也照亮了废墟上悄然萌生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