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开推公寓”如同沉入海底的巨兽,只有偶尔水管中传来的轻微呜咽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106房间,窗帘紧闭,将最后一丝城市的微光也隔绝在外。只有书桌上那台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蓝光,映照着周可可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
屏幕上,不是一个复杂的代码窗口,也不是暗网的交易页面,而是一个空白的文档。文档的顶端,只有两个字:
遗书。
这两个字,像两滴凝固的墨,沉重地压在屏幕的正中央。
周可可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写遗书?写给谁看?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郭包佑?白三碗?酷腾?他们只是他生命旅程中短暂停留的驿站老板和过客。他的世界,从六岁那个夜晚起,就只剩下复仇这一件事。
最终,他的指尖开始敲击。不是长篇大论的告别,也不是充满悔恨的忏悔。只有寥寥数语,冰冷、简洁,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若我消失,与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公寓106房间床板下,有我全部积蓄。密码是妈妈生日。麻烦转交福利机构。”
“勿寻。”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这就是全部。他将文档保存,加密,隐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系统分区深处。这并非期望有人能看到,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自己即将踏上不归路的、最后的确认。
做完这一切,他关闭电脑,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在绝对的寂静中,听着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杂念,仿佛都被这最终的决断涤荡一空。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殆尽的荒原。他像一枚已经校准好目标、只待发射的导弹,只剩下最后的倒计时。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平静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面与111房间相隔的墙壁。那个女人……楼笑笑……
他迅速掐灭了这丝波动。她只是一个意外卷入的变量,一个需要被排除在最终计划之外的干扰项。他会想办法让她提前离开,或者至少,在风暴来临前,让她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这无关情感,只是……为了让计划更纯粹。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111房间。
楼笑笑猛地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后背。梦中,她看到周可可独自一人走向一片无尽的黑暗,她拼命呼喊,他却头也不回,最终被黑暗彻底吞噬。
她坐起身,大口喘着气,一种强烈到让她窒息的不安感死死攫住了她。这不是普通的噩梦,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血脉相连的预警。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倾听。走廊里一片死寂,106房间更是没有任何声响。
但这种死寂,反而让她更加恐惧。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最近周可可表现出的那种“平静”和“收敛”,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好转的迹象,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最后的压抑,是一种将所有能量向内压缩、等待最终爆发的死寂!
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一定是某种极其危险、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计划!那个眼神……她偶尔捕捉到的、他望向窗外时那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决绝的眼神……那不是复仇者的眼神,那是……赴死者的眼神!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他要去送死!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不!绝对不行!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顾忌什么身份暴露、什么解释不清了!她必须阻止他!不惜一切代价!
什么“扭曲的同盟”,什么“留在身边见证”,统统见鬼去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哪怕被他当成疯子,哪怕被他憎恨一辈子,哪怕要暴露自己借尸还魂的秘密,她也要阻止他!
她冲到床边,颤抖着手拿起那个旧手机。她需要力量!她一个人无法阻止他!她必须求助!郭包佑!对,找郭包佑!他是管理员,他有责任心,他一定能帮忙!
她按下号码,却在拨出键上犹豫了。怎么说?说周可可要去送死?证据呢?凭一个母亲的直觉和一个荒诞的重生故事吗?谁会信?只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击垮。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的混乱——如果无法从外部阻止他,那么……就从内部破坏他的计划!
他要做什么?他一定需要一个关键的地点,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她要抢先一步!她要找到他的计划核心,然后……毁掉它!哪怕是用最笨拙、最惨烈的方式!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但也让她眼中燃起了一丝决绝的光芒。她不再是一个被动等待、痛苦煎熬的母亲,她要成为一个主动的干预者,哪怕螳臂当车,也要拼死一搏!
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开始疯狂地回忆周可可近期所有细微的异常举动,他看过的书,他偶尔低声自语的关键词,他电脑屏幕上可能一闪而过的地图碎片……任何可能指向他最终行动计划的蛛丝马迹!
夜,更深了。公寓里,两个被命运残酷捆绑的灵魂,一个在黑暗中冷静地走向自我献祭的终点,一个在绝望中点燃了拼死阻拦的火焰。隔着一堵薄薄的墙,一场无声的、注定惨烈的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而黎明,即将带来无法预料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