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康复中心窗外那条静静流淌的河流,看似缓慢,却以不容置疑的力量冲刷着一切。对于何父何母而言,最初的几个月,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看到女儿茫然的眼神,心口都像被重新撕裂一次。他们对周深的情感,混杂着感激、痛楚、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怨怼,仿佛看到他就无法不联想到那场改变一切的灾难。
然而,人心是肉长的,再坚硬的冰层,在持续不断的、真切的暖意面前,也终有融化的迹象。周深并没有像他们最初担心的那样,只是出于舆论压力或短暂愧疚而做出姿态,然后渐渐淡出。恰恰相反,他几乎是以一种嵌入式的姿态,稳定而规律地出现在了女儿的生活里,并且,他的存在方式,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何母记得很清楚,最初周深来探望时,身上总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自己的负罪感。他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恳求,仿佛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的审判。那种氛围,让本就压抑的病房更加令人窒息。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周深依然会准时出现,但他的步伐变得沉稳了许多,眉宇间虽然仍有挥之不去的忧郁,却少了许多慌乱和自责。他不再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更像一个……一个沉稳的守护者。他会自然地跟康复师交流,了解最新的进展和需要注意的细节;他会熟练地帮女儿调整轮椅的姿势,检查毯子是否盖好;他甚至会记得女儿最近对哪种颜色的玩具多看了一眼,下次来时,会带一个同色系的小风铃挂在窗边。
最让何母心弦微颤的,是周深对待女儿的态度。那不是怜悯,也不是程式化的照顾,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细腻的耐心。她见过周深如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轻柔的声音教女儿哼唱一个简单的音节,哪怕女儿毫无反应,他也只是笑笑,换个时间再试。她见过女儿因莫名的焦躁而挥手打翻水杯时,周深第一时间不是清理地面,而是迅速握住女儿的手,用平稳的哼唱安抚她的情绪,直到她平静下来,才默默地去收拾残局。
何父的话更少,但他的观察更为细致。他注意到,女儿在周深身边时,那种无意识的紧张和烦躁似乎会减轻一些。当周深用那种特有的、清润舒缓的声音哼唱时,女儿会变得异常安静,甚至会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有一次,他甚至捕捉到,在周深持续哼唱一段旋律时,女儿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跟着节奏动了一下。那个瞬间,这位沉默的父亲背过身去,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何父何母干涸而痛苦的心田。他们开始意识到,周深的陪伴,或许并不仅仅是出于责任和愧疚,更蕴含着一种他们作为父母有时也因过度悲伤而难以持续提供的、特殊的平静力量。他像一道温和的屏障,在一定程度上缓冲了女儿与这个陌生世界直接碰撞时产生的恐惧和不适。
一天下午,何母熬了女儿以前最爱喝的莲子羹带来。周深正好也在,他自然地接过碗,试了试温度,然后像往常一样,极其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尝试喂给何粥粥。何粥粥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虽然依旧需要哄劝,但配合度比平时高了一些。
何母站在一旁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周深专注的侧脸和女儿安静的眉眼上。那一刻,没有悲伤,没有怨怼,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家庭的宁静。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再是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遥不可及的偶像,也不再是那个让他们心情复杂的“事故相关者”。他更像是一个……可以共同分担这份沉重命运的家人。是的,家人。这个词突兀地闯入她的脑海,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她走过去,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另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擦了擦女儿嘴角不小心沾到的羹汤。周深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疲惫却真诚的笑容。何母也回以一个极其轻微、却不再含有苦涩的点头。
何父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长久以来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他依旧没有说话,但眼神里那份沉重的戒备,已然化为了默然的接纳。他们明白,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至少,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女儿不是孤身一人,他们……也不再是孤军奋战。这份认知,并未减轻现实的残酷,却让他们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可以相互依偎取暖的微光。这或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