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苏晚星手中的手机震得发烫。
小九的提示框浮现在视网膜投影里,绿色的数据流在她的瞳孔里跳动:【模拟结果更新:顾明渊联合三位评委以“艺术纯粹性”为由弃权,《蚀骨》最终票数将以两票之差落选。】
她垂眼盯着屏幕,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
三年前的金梧桐奖颁奖典礼,她也是这样站在后台,听着主持人念出“最佳女主角”的名字不是自己——那时她以为输的是演技,现在才明白输的是规则。
“野哥。”她转身时,陆野正弯腰捡起她方才碰倒的马克杯碎片,指节在碎瓷片上绷出青白的骨线。
他抬头看她,雨丝顺着发梢滴在额角,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背着浑身是血的苏父冲进医院时的模样。
“我要掀了这个黑箱。”她忽然笑了,指尖快速敲击手机调出小九的操作界面,“你猜我刚在票务平台发现什么?《蚀骨》三十二万观众的映后评分里,有十七万条写着‘像我爸’,八万条写着‘和我妈说的一样’,剩下的……”她调出数据图,红色的记忆关键词在屏幕上炸开,“全是‘他们不让我提’。”
陆野的拇指在碎片上碾过,一片瓷渣扎进指腹,血珠渗出来,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你想让观众投票。”
“不是投票给我。”苏晚星的瞳孔亮得惊人,“是让被按在喉咙上的‘别再提了’,变成按在投票键上的‘我要提’。”她点击发送键的瞬间,“民间金梧桐”投票链接随着她的微博一起炸上热搜——购票记录自动同步,每投一票,系统就生成一封带观众Id的电子信,直接塞进评委会的公共邮箱。
凌晨三点,陆野的黑色伞骨撞开警局玻璃门。
他把密封袋里的护士证词、烧焦的记者证碎片推给值班民警时,金属扣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年前10月17日,市立医院急诊科。”他声线像冻过的钢,“苏明远的车祸病历被篡改,当天值班护士王淑芬能证明,他入院时右手臂有刀伤,不是车祸擦伤。”
民警抬头看他,警徽在台灯下泛着冷光:“陆先生,这类申请需要……”
“需要证据。”陆野抽出一份鉴定报告拍在桌上,“记者证碎片上的dNA属于《民生追踪》记者陈建国,他二十年前报道过‘毒米案’。”他俯身时,后颈的旧疤从衣领里露出来,像条蛰伏的蛇,“而陈建国的尸检报告,在当年的档案库里不翼而飞。”
雨幕里的野食老店飘着姜醋鱼的香气。
陆野推开门时,老灶上的砂锅正“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墙上挂的《星火标准手册》。
他摘下湿透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指尖抚过手册最后一页——那行“真正的火,不怕见光”是他在父亲葬礼当天写的,墨迹至今未褪。
“在想什么?”苏晚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她举着份复印件走进来,纸页边缘还沾着打印机的温热。
程昱的狱中笔录里,那句“陆野不该插手那天的事”被红笔圈了三遍,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陆野的喉结动了动。
他接过复印件时,指腹擦过“那天”两个字——他总以为“那天”是指三年前的车祸,现在才明白,可能更早,早到1998年那个飘着霉味的仓库,早到他为救苏明远挡下那截燃烧的房梁时。
“可他选择了你。”苏晚星的手覆在他手背,温度透过他掌心的伤口渗进去,“我爸,还有陈记者,他们都选择了你。”
“民间金梧桐”投票首日零点,苏晚星的短视频账号弹出提示音。
她盯着后台数据,127万次点击,89万张有效选票,滚动的留言里有人发奶奶的老照片:“她总说当年的米有怪味,现在我替她投。”有个穿校服的男孩哭着打字:“我爸走前说对不起,原来他没骗我。”
顾明渊的记者会在下午三点召开。
他站在金梧桐奖的鎏金logo前,额头挂着细汗,发言稿被手指捏出褶皱。
第一个记者举手:“顾教授,您父亲当年是‘毒米案’初审法官,听说他退休前总说‘我对不起那些排队领米的老人’,这和本次评选是否有关?”
镁光灯“咔嚓”亮起,顾明渊的镜片突然蒙上雾气。
他想起今早收到的电子信,第一封的署名是“1998年福源社区领米老人家属”,最后一句写着:“我们的记忆,不该死在档案袋里。”
沈清漪是踩着暮色来的。
她推开门时,野食的灯笼刚点亮,暖黄的光映得她眼角的细纹像道温柔的疤。
“我调阅了当年的人事档案。”她把牛皮纸袋递给陆野,封条上的“绝密”二字被她亲手撕开,“1998年‘毒米案’调查组组长,是陆正雄。”
陆野的手指在袋口顿住。
陆正雄——他从未见过的父亲,只在母亲的遗物里见过一张泛黄照片: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厨房,身后是“金鼎餐饮”的旧招牌。
“他坚持上报检测结果,被金鼎集团买通关系调离。”沈清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半年后,他在给学生上烹饪课时突发心梗,最后一句话是‘米不能坏’。”
陆野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抽出档案里的死亡证明,落款日期是1999年3月12日——和他母亲的日记本上“阿野生日”那页的泪痕,重叠在一起。
终审夜的直播厅亮如白昼。
苏晚星站在镜头前,身后的电子屏上,“民间金梧桐”支持率跳到91.7%时,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噎声。
她没穿高定礼服,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别着枚铜制的小锅胸针——那是陆野用第一笔开店盈利给她打的。
“有人说艺术需要纯洁。”她对着镜头笑,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可我演过的最纯洁的角色,是那个蹲在废墟里找妈妈照片的小女孩。她的记忆里全是烟味、哭声,还有妈妈说‘别怕,我们回家’。”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如果这样的记忆不纯洁,那我宁愿不要这个奖。”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时,她正望着窗外。
第35家星火店的灯牌在雨幕里亮起来,直播画面切过去,一位老兵捧着热面,眼泪砸进汤里:“52年了,这味道……和我战友牺牲前最后一顿饭,一模一样。”
“叮——”小九的提示框突然弹出:【“无条件信任”采集进度58%,触发源:陆野·主动追查真相】。
苏晚星摸向颈间的银链,那里面坠着块烧剩的怀表,是陆野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指针永远停在1998年7月15日23:47,正是他为救苏明远被房梁砸中的时刻。
直播结束时,后台飘来股熟悉的药香。
苏晚星转身,就见陆野提着保温桶站在门口,水汽从桶盖缝隙里钻出来,模糊了他下颌的轮廓。
他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桶上贴着的便利贴:“今天炖了莲藕排骨汤,加了你爱的蜜枣。”
她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复健训练——医生说要对着镜头练习发声,避免旧伤影响台词。
此刻望着陆野手里的保温桶,她嘴角悄悄弯起来。
有些话,或许可以说得轻些,再轻些,让镜头外的人也能听见。
雨还在下,却已不是昨夜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