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继续向后翻。
【十一月三日】
“今天胡杰送我回家,开的是一辆红色的跑车。风吹在脸上,我看到路边的行人都看着我们。
我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因为腿脚不方便,总是被邻居家的孩子嘲笑。那时候我们家很穷,我连一件新裙子都没有。
胡杰给我看了一个我不认识牌子的包,他说,那辆车可以买几百个这样的包。
我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活得真像个笑话……”
看到这里,楚言的手指顿了一下,他似乎能想象出柳汀云写下这段话时的心情。
人于迷雾之中,总以为脚下之路是自己所选,却不知每一步,皆是过往的回响。
他继续翻阅。
日记的笔迹开始出现变化,有时潦草,有时又很用力。
【十一月五日】
“中午楚言又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他冲进公寓,反锁上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这件事,为什么非要阻止胡杰。
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说就是因为光子科技的新材料,才让那个机器研发成功了……
说就是那个机器,让人类文明倒退,让世界变成了地狱,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害死……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好害怕……他抓得我手臂好疼,青了一大块。
他说他被困住了,就是因为公司那栋楼,让他活在一个无休止的囚笼里,永远不得解脱……
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因为他要去杀死一个姓何的,说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个机器的出现……
他的样子太疯狂了,像个疯子。
我大脑一片空白,后面的话都没怎么听清,只记得他摔门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
他说,如果……如果以后在别的地方再见到他,就把他杀了……”
楚言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使劲回想,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天,没有这样一次歇斯底里的见面。
他对柳汀云的所有叮嘱,只有灾变前那一次冷静而急切的交代。
日记里描述的这个状若疯魔的人,是谁?
这篇日记的内容太过真实,细节清晰,不可能是凭空捏造。
可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的记忆又算什么?难道自己在那一天,精神分裂了?
他感到一阵寒意,环顾这间安静的屋子,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另一个“自己”疯狂的咆哮。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看下去。
【十一月六日】
“我一夜没睡。今天去公司,我特意绕着楚言的工位走。可是在茶水间还是碰到了,我吓得差点把杯子掉了。
但他……他跟没事人一样,还笑着问我昨晚是不是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看着他的笑脸,突然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那到底是一场噩梦,还是……我自己的幻想?我真的要疯了吗?”
【十一月七日】
“我今天请假去看了心理医生。我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最近压力大,总是出现幻觉。
医生给我做了很多检查,问了我很多问题,最后说我一切正常,只是有点神经衰弱,让我不要太劳累,多休息。
我拿着诊断报告走出医院,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觉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是不正常的。”
楚言胸口起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柳汀云没有疯,她记录下的一切都是她真实的经历。
那么,疯了的难道是自己?或者说,自己重生的这个世界,远比想象的要诡异和复杂。
他翻过几页,看到了新的记录。
【十二月三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医生说我没病,可楚言那天疯狂的样子总在我脑子里出现。
他说的话,像魔咒一样。他说世界会变成地狱。
我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怎么也无法相信。可是……我又想起了他冷静交代我任务时的眼神。
我决定……还是再试试看吧。就当是为了他,也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
【十二月十五日】
“胡杰又带我去了马场。我第一次骑马,很害怕,但他很有耐心地在旁边牵着。
阳光很好,马背上很高,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他说以后会带我去瑞士滑雪,去大溪地看海。
我听着,心里有些恍惚。他好像真的对我很好。
偶尔,我会想起楚言那天抓着我肩膀的狰狞面孔,然后就会忍不住想,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好像也不错。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逃避。”
【十一月十八日】
“我一定是疯了。今天和胡杰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错觉,就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一样。
他的一些小动作,他说的一些话,都让我觉得无比熟悉。这种感觉让我害怕。
我是楚言的女朋友,我爱的是楚言,对不对?”
【十二月五日】
“我已经不敢去见楚言了。我怕看到他的眼睛。
我开始期待胡杰的消息,他会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各种各样的人。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和楚言的朋友们完全不同。我喜欢那种眼神。
我是不是……变坏了?”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甚至有泪水浸湿后风干的褶皱。
日期,正是灾变那天。
【一月二十七日,中午】
“一切都完了。楚言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觉得很羞耻,很害怕,很对不起他。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又会有一丝……释然?
就好像,一直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下来了。
也许这样也好,也许,我以后就可以……”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泪痕弄得模糊不清。
楚言走出单元楼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没有回头,对柳汀云的背叛,他心中竟没有太多波澜。预想中的愤怒早已被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混杂着怜悯与荒诞的疲惫感,更深处,是一股无法回避的内疚。
如果日记中的那个“楚言”真的是自己,那他就像一个无意中导演了一出悲剧的人,剧本是他亲手递出,演员也是他亲自推上舞台。
还有那个印着“哈工大科技与未来体验营”字样的红色袋子!
柳汀云在那之后,竟然去九峰山试图营救他的父母!为他做过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补偿。
他们就像两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在同一个舞台上,上演了一出彼此伤害的荒唐戏码。
当他坐进东风猛士,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那个癫狂的“自己”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疯狂咆哮。
他终于明白,那次在血月留下的金属盒子里,看到“杀死何益达”那几个字时,为何会与他的灵魂发生如此深层次的共振。
那不是一道给予他的冰冷指令,而是一声源于另一段痛苦人生的绝望嘶吼。
到底是这些诡异的场景,激活了那段沉睡在自己基因深处的“数据残片”?
还是某个“我”,在很久以前,曾试图给我发来一条未能成功接收的讯息?
他不知道。
但他心中一直有一个不屈的意志。他不要做白鼠,不要做任人摆弄的棋子!
他想要去捅破这片看不见的“天”!
可这片“天”在哪里?谁又在背后摆弄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回来拯救世界的,但现在看来,这个“拯救世界”的使命本身,或许就是那个最大的囚笼!
那个时光机,就是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既然如此,那就毁掉它。
去杀死何益达!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皆非我种;未来之路,前尘之影,一刀两断。
去他的“追光计划”,去他的救世主!
他要做的,是毁掉这一切混乱的根源,让时光机永远消失。
然后,他要回去,回到那个虽然普通但却真实的世界,陪伴父母,陪伴那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友,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