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月光刚爬上屋檐,邮递员老陈的自行车铃声就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林凛正踮着脚帮奶奶擦八仙桌上的油渍,闻声像只警觉的小猫竖起耳朵。
美娇婶!有你们家船信!老陈在院门外喊,盖着外国邮戳,厚得像块砖!
奶奶郑美娇擦擦手小跑出去,回来时抱着个牛皮纸包裹,信封上密密麻麻贴着五颜六色的外国邮票,邮戳图案是艘乘风破浪的大轮船。
哎哟,这怕不是丕稼把整个船都写进信里了?奶奶掂量着厚度嘀咕。林凛眼睛一亮——上一世直到大伯退休,她才知道这位的大伯其实是国家舰船研究所的顶尖专家!
堂屋里,煤油灯地跳亮。爷爷林敬波戴上老花镜,小心地拆开包裹。除了信纸,竟滚出几个圆滚滚的...土豆?
这混小子!爷爷哭笑不得地举起一个发芽的土豆,漂洋过海寄土豆?
你懂什么!奶奶抢过土豆仔细端详,这是荷兰的紫皮土豆!丕稼信上说了,这种土豆亩产千斤,抗病强!她忽然压低声音,说是...藏在船用零件箱里躲过检查的。
林凛心里咯噔一下。前世这时正值国家大力引进农业技术,但渠道有限。大伯这冒险举动,怕是...
胡闹!爷爷果然沉下脸,私自夹带种子违反纪律!但当他展开信纸后,表情渐渐凝重。信纸背面,竟用铅笔淡淡勾勒着几幅农作物嫁接示意图!
依爸依妈,林凛凑过去假装认字,这个画的是不是土豆和番茄结婚呀?
满屋子大人瞬间安静。小姑林丕华抓过信纸细看,突然惊呼:真是嫁接技术图!大哥画了马铃薯和番茄的嫁接流程!
瞎搞!叔公林敬浪闻声凑过来,土豆和番茄能是一家?这位老村长挠着脑袋,就像让黄牛和猪配种嘛!
但学农业的堂叔林丕耕却双眼放光:依稼哥这图精妙!马铃薯根系壮,番茄结果多,要是成功...他忽然噤声,因为爷爷默默把信纸翻到正面——那里用毛笔工整写着舰船维修日志。
林凛心里明镜似的。前世这项技术直到九十年代末才推广,若现在能成...她突然抓起个土豆撒娇:依公,我们种试试嘛!就说是我在河边捡的野土豆!
你当农业局是傻子?爷爷弹她个脑崩儿,眼里却闪过笑意。这时,妈妈曹浮光抱着刚睡醒的林岽出来,小家伙闻到土豆味,竟伸手去抓。
瞧!弟弟都喜欢!林凛趁机把土豆塞进妈妈围裙口袋,种在后院菜地,又不占地方。
一直沉默的爸爸林丕和突然开口:大哥冒险寄来,总有道理。他拿起图纸细看,这嫁接手法...很像造船的铆接技术。
真相如闪电划过林凛脑海!前几世大伯晚年曾醉后透露,当年用造船技术帮农科所解决过难题。她立刻晃着爷爷胳膊:依公,万一大伯的船需要土豆当备用粮呢?
这童言无忌的猜想,竟让大人们面面相觑。奶奶突然拍大腿:对了!丕稼信里说,这土豆最适合海边沙地!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桌上发芽的土豆。爷爷摩挲着信纸久久不语,最终小心折起图纸:明天我去县里找农技站老周...就说是在侨汇包裹里发现的。
深夜,林凛溜进厨房,发现奶奶正对着土豆发呆。灶台上摊开的信纸里,飘落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大伯穿着海魂衫,身后是庞大的船体,甲板上隐约可见东风号字样。上一世没见过这样的大伯......
你大伯啊...奶奶抹抹眼角,总说想吃我做的红糟土豆烧肉...
林凛悄悄把照片夹进自己识字本。照片背面,大伯挺拔的字迹写着:依妈,等这艘船试航成功,儿子就回家。
窗外潮声阵阵,如远洋的呼唤。四岁的林凛握紧小拳头,在她懵懂的计划里,悄然添上一笔——要帮大伯,守好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家。
哐当——
清晨的薄雾被金属撞击声撕破,林凛揉着眼睛从厢房探出头,只见姑父潘秋彦正满头大汗地往三轮车上搬锈迹斑斑的镀锌水管,车斗里已经堆满了水龙头、铁锁和半旧不新的扳手。
姑丈早!林凛趿拉着塑料凉鞋跑过去,要帮忙吗?
潘秋彦抹了把汗,苦笑着指指车头贴的清仓大处理红纸:帮姑丈吆喝两声更实在!五金店再没生意,你姑姑真要拿我当旧货卖了!
这时林丕华端着稀饭从厨房出来,眼下带着青黑:秋彦,先把早饭吃了再搬。依凛别碰那些,小心锈割手!她转头叹气,街口新开的那家温州五金店,价格比咱们便宜三成,这半月统共就卖了七块八毛钱...
林凛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世小姑的五金店正是在这一年倒闭,姑父被迫去建筑工地扛水泥,落下一身病痛。上一世改变命运了,就不信这一世不行。她假装玩泥巴蹲到三轮车边,眼睛却滴溜溜打量那些滞销品——都是实打实的国标镀锌管,就是样式老了点。
姑丈,她突然扯住潘秋彦的裤腿,这些水管能不能变成...晾衣架呀?
潘秋彦愣住:晾衣架?
对呀!林凛比划着,锯成一段段,焊上三角架,刷白漆,挂阳台上多好看!她想起前世在港城见过的北欧风晾衣架,不就是镀锌管改的?
林丕华噗嗤笑了:傻囡,谁买水管当晾衣...话没说完,隔壁院墙突然探出个烫卷发的脑袋:秋彦哥!你店里有能改晾衣架的水管不?我婆婆念叨好些天了!
说这话的是村支书媳妇依娟姐,全镇时髦风向标。潘秋彦还没反应过来,林凛已经脆生生接话:有!姑丈刚进的新款!带花边的!
等依娟姐满意地缩回头,夫妻俩目瞪口呆地看着小不点林凛。她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姑丈,我知道哪里有人抢着要这些!
当天下午,林凛死缠烂打跟着送货的三轮车来到镇造船厂家属区。看着姑父支起摊子,她突然扯开嗓子用童声吆喝:以旧换新咯!拿旧船零件换晾衣架!
正遛弯的老船工们纷纷驻足。林凛趁机举起焊了三角架的水管样品:伯伯看!潜艇同款钢材!晾被子扛台风!
潜艇同款四个字让老船工们眼睛发亮。有人试探着问:真能拿旧零件换?
童叟无欺!林凛拍着胸脯,暗中猛扯姑父衣角。潘秋彦赶紧接话:厂里老师傅来换,再加送防锈油!
人群顿时沸腾。老船工们回家翻出废弃的船用螺栓、锈蚀的锚链零件——这些在普通五金店确实是废铁,但林凛清楚记得,前世有海外客商专门高价收购老船件当复古装饰!
夕阳西下时,三轮车上的滞销品全换成了五花八门的旧船件。潘秋彦看着堆成小山的金属垃圾直挠头:依凛,这...
姑丈快看!林凛突然从零件堆里扒拉出个黄铜舵轮,这是民国时的船舵!能当古董卖!她又翻出刻着外文的锚链,这个卖给咖啡厅当装饰,值大钱!
夫妻俩面面相觑。林丕华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上次港商来打听过老船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