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天还没亮透,林凛就被窗棂的呻吟声吵醒了。睁眼就看见窗纸上贴的年年有余剪纸正在跳舞,鱼尾巴拍得噗噗响。她骨碌爬起来,光脚踩在凉丝丝的砖地上,透过窗缝瞧见奶奶郑美娇正在院里演追衣大战——那件爸爸的工装裤像成了精,在晾衣绳上扑棱着要飞天!
哎哟喂!这风是吃了炮仗哦?奶奶追着裤子跑,银发被吹成蒲公英,昨儿晒的龙眼干还没干透呢!可别给吹去喂鱼喽!
林凛噗嗤笑出声,赶紧套上奶奶纳的千层底布鞋。鞋头绣的小老虎沾着昨儿的泥巴,这会儿瞪着眼珠子好像在说:风好大!
刚推开门,呼——一股咸腥味的风灌进来,把林凛的羊角辫吹成了炸麻花。院角鸡窝里,那只花母鸡咯咯哒乱叫,一筐鸡蛋被风吹得滚来滚去。最逗的是大白鹅,撅着屁股往窝里钻,肥屁股卡在门口直扑腾!
依凛!快帮依嫲抓裤子!奶奶喘着气喊,这裤子比你叔公家那头犟驴还难逮!
林凛咯咯笑着扑向乱飞的裤子,却被风推着连转三个圈。正晕头转向时,爷爷林敬波从药房探出头,银白胡子被吹成了八字形:云走马尾状,风带腥咸味——这是要来的架势啊!
他顺手接住一片打旋儿的榕树叶,眯眼捻了捻:叶脉发潮,湿度涨了三成。突然抽抽鼻子,咦?怎么有股子...铁锈味?
可不是嘛!爸爸林丕和大步跨进院门,藏青工装沾满泥点,手里图纸哗哗响,气象站说台风转向了!明晚可能正面登陆!他展开图纸,上面画满密密麻麻的字架,村里要统一加固房屋,我设计了抗风桁架...
爷爷老花镜滑到鼻尖:这是...鲁班锁的结构?
斜撑埋地三尺,竹接榫用公母楔!爸爸语速快得像炒豆,三叔家瓦片去年就被掀过,我得先去...话没说完,远处一声巨响——村口老榕树的枯枝砸在了石碾上!
林凛突然拽住爸爸袖口:依爸!晒谷场的打谷机要固定!还有猪圈瓦片...她猛地刹住车,差点把前几世救灾经验秃噜出来。
爸爸和爷爷同时瞪大眼。奶奶正好逮住裤子,笑出满脸皱纹:哎哟,我们依凛懂得比老气象员还多哇?
林凛急中生智,指着墙头牵牛花:花儿都闭起来啦!蚂蚁也在搬家呢!果然,一队蚂蚁正扛着米粒往门缝里钻。
爸爸揉乱她刘海:小机灵鬼!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把你弟的摇篮搬堂屋去!
等爸爸走远,林凛蹿到厨房。妈妈曹浮光正往灶膛添柴火,火光映着圆润的脸庞。妹妹林漺守在弟弟的摇篮边,小大人似的按着摇晃的竹篮——才两三个月的林岽居然不哭不闹,咬着拨浪鼓流口水。
依妈!林凛扒着灶台嗅鼻子,今天粥里放红薯了?
就你狗鼻子灵!妈妈笑着搅动粥锅,你叔公送来的红心薯,甜得像蜜哩!
突然一声,后院传来巨响。三人冲过去一看——竹竿搭的丝瓜架塌了!绿油油的丝瓜滚了一地,最肥的那根正好砸中大白鹅的屁股,疼得它直跳踢踏舞!
林漺突然指着天空:依姐!鸟鸟飞低低!果然,一群麻雀贴着屋檐乱飞,像在玩无头苍蝇游戏。
妈妈赶紧往水缸撒浮萍:老话说鱼跃水面要变天,咱家金鱼都蹦跶一早上了!
正说着,院门推开。大叔林丕邺顶着鸡窝头冲进来,电工包在屁股后头咣当响:大嫂!快给我根麻绳!二叔家电视天线要吹飞了!
他瞥见塌掉的丝瓜架,突然拍大腿:哎!这竹竿能改造成防风支架!说着就地取材,三下五除二绑出个三角架,依凛央!去我屋里拿工具箱!
林凛像得令的小兵,嗖地窜向西厢房。推开大叔房门时差点笑出声——床上摊着本《电工手册》,页角全被啃成了波浪线!墙角老鼠洞旁,居然摆着大叔给鼠宝宝做的迷你安全帽!
等她吭哧吭哧拖来工具箱,大叔已经用竹竿做出了神奇装置:丝瓜架改成了防风支架,还接了根地线插进土里:引雷针...哎哟!话没说完被奶奶敲脑袋:呸呸呸!台风天不说晦气话!
日头渐渐升高,风却越来越野。林凛帮着妈妈收晾晒的干货时,突然听见敲窗声——堂叔公林敬魁披着蓑衣站在窗外,怀里抱着一捆油纸:美娇嫂!公社发的防风纸,快糊窗缝!
奶奶赶紧开窗,风地灌进来,把堂叔公的斗笠吹成了旋转飞盘!林凛追着帽子跑时,看见村道上热闹得像赶集:三叔公在给牛棚压沙袋,五婶婆往井口盖木板,最绝的是六叔家双胞胎——俩小子把自己绑在树上测试风力,被他们妈举着扫帚追打!
依凛央!回来吃饭!妈妈站在门口喊。堂屋里飘着红薯粥的甜香,桌上还摆着奶奶腌的脆瓜条。
林凛扒着门框望最后一眼:天色黄得像泡久的茶水,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到烟囱上。但家家户户屋顶都飘起了炊烟,就像无数条系住天空的绳子,要把这摇摇欲坠的世界牢牢拴在人间的灶台上。
不怕!她突然转身抱住妈妈的腰,咱们屋有爸爸画的井字铠甲
妈妈笑着盛粥:是啊~还有你爷爷配的防风药茶呢!灶台上果然摆着陶罐,里面飘出艾草和生姜的香气。
窗外,风声越来越响,像有千万头野兽在咆哮。但在这座飘着粥香的老屋里,林凛悄悄握紧小拳头——这一次,她定要再次护住这份炊烟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