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腊月初一,天刚蒙蒙亮,林家村还笼在薄雾里。海风带着咸腥气,从东海湾一阵阵漫过来,吹得祖祠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
“依姐,快醒醒,依嫲蒸了芋粿!”
林凛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妹妹林漺趴在她枕边,小脸红扑扑的,扎着两个羊角辫,正用软乎乎的小手推她。
“依漺莫吵......”林凛下意识嘟囔,翻了个身就要继续睡。忽然觉得不对——这声音怎么奶声奶气的?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胖乎乎,短撅撅,手背上还有几个小肉窝。
这不是她的手!
“依姐羞羞,这么大还流口水。”林漺嘻嘻笑着,伸出小指头戳她嘴角。
林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妹妹。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明明已经四十二岁,在港城的病床上咽了气,怎么......
门外传来依嫲郑美娇的脚步声,木屐嗒嗒嗒敲在青石板上:“两个讨债鬼,日头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再慢点芋粿都被依公吃光了!”
林凛猛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跳下床,扑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约莫四五岁模样,眼睛又大又亮,鼻头微微翘着,正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她怎么又回来了?又回到一九八四年?怎么回事?林凛脑子不停的闪过在港城病逝的一世,重生回阿白当总监的那一世,回溯到火山神的药泉一世,现在又回到一九八四年......
老天爷逗我玩呢?????林凛满脑子里混乱的一世又一世的片段炸的她头痛欲裂......脸色惨白的抱头顺着梳妆台滑倒。
“依凛做甚呢?快穿鞋,地板凉!”依妈曹浮光抱着个襁褓从门外探进头来,没有注意到背对着她的林凛不适的状态。她穿着月白色的棉麻衫,头发松松挽着,脸上还带着产后的疲惫,却温柔的笑着对林凛说道。
林凛强忍着欲裂的头痛转头目光落在那个襁褓上——那是她大弟林岽,才出生三天。
记忆如开闸洪水:就是今天,她帮依妈洗尿布时掉进了门前的小河,差点淹死。是堂叔婆高仁芳提着她的脚倒拎起来,才救回她一命。
这一幕已经重复三次了......林凛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想吐血......
“依妈......”林凛的声音发抖,“今日莫让我去洗尿布好不好?”
曹浮光一愣,随即笑开来:“傻囡,说什么胡话?阿妈坐月子呢!你还小哪能让你洗尿布?”她抱着林岽走过来,见林凛惨白的脸,赶紧摸摸林凛的额头,“没发热啊~是不是做梦魇着了?”
林凛这才想起,上辈子是她自己逞强,非要帮刚生产的依妈干活。
“快去吃饭,”曹浮光把林岽放在床上,开始给两个女儿穿衣服,“今日依伯回来,带了好多海货呢!”
林凛的心猛地一跳。依伯林丕稼!那个常年在外“跑船”,实则秘密研究舰艇的大伯。上辈子他直到二零一零年才真正回家,那时已经......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穿好衣服跑到堂屋,果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摆碗筷。林丕稼转过身来,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衬得他白衬衫格外晃眼。
“依凛央醒啦?”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却依然俊朗得让人移不开眼,“快来让依伯抱抱,看看重了没有?”
林凛扑进他怀里,闻到海风与机油混合的味道。这是活生生的依伯,还没有因为长期潜伏研究而积劳成疾。
“依伯这次回来几天?”她仰着小脸问。
林丕稼捏捏她的鼻子:“小机灵鬼,就知道依伯待不久。后天就走,不过......”他压低声音,“给你带了洋娃娃,晚上拿给你。”
正说着,依公林敬波端着个紫砂壶从里屋出来,见到大儿子就瞪眼:“又偷偷给孩子带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太惯着!”
“依爸,我就这么俩个侄女,不惯她们惯谁?”林丕稼笑嘻嘻的,完全不怕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林凛心里酸酸甜甜的。是啊!现在她还是家里最被疼爱的孩子,直到大弟长大,小妹懂事,后面还有一堆堂弟表妹要出生。此刻所有的宠爱都还属于她一个人。
早饭摆上桌,芋粿蒸得喷香,还有海蛎饼、鼎边糊和豆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丕稼这次回来,去看看你依叔没有?”林敬波问大儿子。
“一早去过了,依叔不在家,说是去县里开会。”林丕稼给林凛夹了块海蛎饼,“依爸,听说敬魁叔要升县教育局副局长了?”
林敬波哼了一声:“他倒是官运亨通。不过也好,咱们林家总算有个在县里说得上话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清脆的车铃声。接着是个爽朗的女声:“依爸,依妈!在家否?”
林凛眼睛一亮——是小姑林丕华!
果然,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推着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她穿着的确良衬衫和长裤,齐耳短发,显得干练又精神。
“依姑!”林凛飞奔过去。
林丕华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哎哟,我的依凛央又重了!快看依姑给你带什么了?”她从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香喷喷的菜头饼。
曹浮光笑着迎出来:“依华又来送东西,你自己不过日子了?”
“嫂子说的什么话?”林丕华放下林凛,从车上卸下一个布袋,“秋彦昨天打了只山麂,我给你们送条后腿来。还有这些是给依哥的。”她递给林丕稼一包茶叶,“正山小种,你最爱喝的。”
林丕稼接过茶叶,眼神柔软:“谢谢依妹央,总是惦记着我。”
一家子正热闹,忽然听见隔壁祖祠那边传来吵嚷声。似乎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声音越来越大。
林敬波放下筷子:“出什么事了?”
这时,一个三头身的小男孩气喘吁吁跑进院子,是二堂叔家的林文,今年才三岁,却跑得飞快:“依波伯公,不好了!祖祠里......祖祠里冒出烟来了!”
林家人顿时都站了起来。祖祠可是林家村的命根子,供奉着林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
林敬波脸色一变,抬脚就往外走。一家子也顾不上吃饭了,都跟着往祖祠去。
林凛被林丕稼抱在怀里,心里突突直跳。她记得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出,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因为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
祖祠前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对着祠堂指指点点。果然有淡淡的青烟从门缝里飘出来,还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怎么回事?”林敬波问围观的族人。
堂叔公林敬魁从人群里挤出来,脸色凝重:“依波哥,祠堂里怕是进东西了。今早仁芳来说,听见里面有动静。”
林敬波皱眉:“开门看了没有?”
“还没,等您来主持呢。”林敬魁说,“您是长房,得您在场。”
几个壮年男人上前,合力推开沉重的祠堂大门。一股更浓的烟涌出来,却不是什么着火的味道,而是某种香料的气息。
林凛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祠堂正中的供桌上,不知被谁摆放了一尊奇怪的雕像。那雕像非龙非凤,材质似玉非玉,正在缓缓冒着青烟。
最诡异的是,供桌前的青石板上,不知用什么液体画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图,还在微微发着光。
“这是......”林敬波快步上前,仔细查看那尊雕像,忽然脸色大变,“快!所有人都出去!丕稼,把门关上!”
林丕稼连忙照做,把好奇的族人都挡在门外。祠堂里只剩下林家长辈和几个核心人物。
林敬波颤抖着手抚摸那尊雕像,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依爸,这是什么?”林丕稼问。
林敬波深吸一口气,看向儿子和弟弟:“这是我们林家祖上传说中的辰龙印,据说是先祖辰族留下的信物。可是它应该早在明朝就失踪了才对......”
林凛的心猛地一跳。辰族?这个词在她不知哪一世临终前出现的血色晶星图里出现过!
就在这时,那尊雕像突然发出嗡鸣声,表面的纹路亮起幽蓝的光芒。供桌上的蜡烛无风自燃,火焰竟是蓝色的。
林敬魁吓得后退一步:“这、这是祖宗显灵了?”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那蓝光突然投射到林凛身上,在她额头形成一个奇怪的印记,一闪即逝。
所有人都看向被林丕稼抱在怀里的林凛。
“依凛,你没事吧?”林丕稼紧张地检查侄女。
林凛摸摸额头,什么感觉也没有:“没事呀。”
但林敬波的脸色更加凝重了。他快步走到供桌后,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快速翻阅。
“依爸,到底怎么回事?”林丕稼问。
林敬波合上书,长叹一声:“祖宗留下预言,说辰龙印重现之日,就是破军觉醒之时。而我们林家这一代,会出一个。”
他看向小孙女,眼神复杂:“依凛刚才被辰龙印标记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依波伯公!县里来人了,说是找丕稼的!”
林丕稼脸色微变,低声对父亲说:“依爸,是我研究所的人。看来他们也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了。”
林敬波深吸一口气:“先去应付他们。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一家人走出祠堂,果然看见两个穿中山装的男子站在院门外,神色严肃。
林丕稼迎上去,和他们低声交谈起来。
林凛靠在姑姑怀里,心里波涛汹涌。破军?辰族?这些词与她都快忘记哪一世临终前看到的星际画面如此相似。难道她的不断重生不是意外?林家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她看向祖祠方向,忽然发现堂叔婆高仁芳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四岁孩子,倒像是在看什么......古老的存在。
林凛突然想起,几辈子都是这位堂叔婆把她从河里救起来的。会不会那也不是意外?
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松林呜呜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某个被遗忘千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