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晨雾像轻纱般笼罩着林家村,湿润的空气里飘荡着虾油混红糟的咸香。林凛踮着脚帮奶奶把最后一块煎得金黄的芋粿端上八仙桌,灶台上煨着的拗九粥正咕嘟冒泡,里面红枣和桂圆在米粥里若隐若现。
依凛,去田头喊依叔回来食饭咯!爷爷在院门口敲着烟袋喊,惊得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起。
好嘞!林凛像只小鹿般蹿出去,布鞋踩过青石板,沾了几瓣被晨露打落的桂花。路过试验田时,她特意放慢脚步——阿白正戴着奶奶编的小斗笠蹲在田埂上,翅膀底下压着本《农事历》,旁边还摆着个竹筒茶杯,说是个老把式在监工都不为过。
晨光洒在水田上,映得翻涌的泥浪闪着碎金般的光。大叔林丕邺赤脚扶着犁杖,老黄牛慢悠悠地走着,犁铧过处掀起青黑色的泥浪。
瞧见没?大叔笑着指向笔直的犁沟,老黄牛都比某些人画的设计图走得直!上周给郑家村修水渠,那图纸改了三遍还歪歪扭扭!
林凛蹲在田埂边捡田螺,忽然指着泥缝里咕嘟冒泡的地方:依叔,这土里会吐泡泡呢!
这叫吐肥!爷爷不知何时拄着竹杖过来,抓把泥土在指间捻开,好土要松得像发糕,肥得能流油。他突然压低声音,比后山陈家的板结田强多了——他家媳妇抠门又懒散,连粪肥都舍不得撒,去年稻穗瘪得像蚊子腿!
阿白地附和一声,翅膀扇起张纸片——竟是去年秋收时陈家稻田的减产记录,上面还有堂叔公写的批注:板结田,亩产仅三百斤!
大叔看得直乐:这鹅成精了!连陈家的丑事都记着?
阿白得意地昂起头,突然叼起根稻草在泥地上画示意图:左边画着自家松软的沃土,右边画着板结田的裂纹,中间用爪印标出施肥差距。
爷爷捻着胡子点头:是这么个理!种田不下本,秋收拍大腿!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小布袋,喏,这是你郑嘉表伯捎来的南洋稻种,说是耐涝品种......
话没说完,阿白突然扑棱翅膀,跳进田里,叼起颗稻种对着阳光端详,那架势活像老中医看药材成色。
林凛噗嗤一笑:咱家鹅总监要改行当种子检验员了?
正说笑着,忽听田埂那头传来喊声:丕邺哥——县农技站来人了,说要看你家的肥土!
晨雾渐散,阳光洒在阿白戴的斗笠上,映得它胸前的绒毛金灿灿的。它忽然地叫了一声,翅膀指向灶房方向——奶奶正举着锅铲站在门口,佯怒道:再不回来食饭,芋粿都要喂鹅了!
而那只即将被的鹅,早已扑棱着翅膀往灶房冲去,脖子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在晨曦中划出一串清脆的音符......
午饭时分,林家堂屋里飘着海蛎煎的焦香。林凛捧着比她脸还大的海碗,正扒拉着最后几口芋头饭,突然从兜里掏出个鼓囊囊的小布包:依公,郑嘉表伯捎来的南洋稻种,说亩产比咱本地种多三成!
布包一打开,金灿灿的稻粒在阳光下闪着蜜一样的光泽,颗颗饱满得像小元宝。爷爷放下筷子,夹起一粒对着窗光细看:番邦的种娇气,咱这儿的田服不服还两说——别像上回种的那什么暹罗米,光长杆子不结穗!
能试!大叔猛地撂下碗,米饭粒粘在胡茬上都顾不上擦,东头那亩试验田肥得冒油,正好种这个!我昨儿还瞧见泥鳅在田里打滚呢!
正说着,阿白忽然扑棱着翅膀冲进来,嘴里叼着本泛黄的《航海日志》,地甩在饭桌上。用喙尖熟练地翻到某页——上面画着南洋农民在雨季插秧的图,旁边还有大伯林丕稼的朱批:注意排水,忌深灌。此稻喜浅水,孕穗期需晒田三日。
瞧瞧!爷爷拍腿直笑,震得桌上的虾油瓶直晃悠,咱家出个鹅农技员了!连你大伯的航海笔记都翻得明白!
阿白得意地昂起头,突然又用翅膀尖指向日志角落——那里竟画着个温度计图标,标注着浸种水温宜25°c。大叔看得直咂嘴:这鹅连水温都懂?比我那工地上的测温仪还灵光!
下午试种时,全村人都挤到试验田边看热闹。堂叔公林敬浪捏着稻种连连咂嘴:这米粒似的种子真能长出金疙瘩?别是南洋人吹牛吧?
阿白立刻进入教学状态。它叼起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生长周期图:先画个泡水的种子(旁边标浸种2日),再画带三片叶的秧苗(写),最后画沉甸甸的稻穗(爪印标注施肥3次)。
最绝的是它还用不同颜色的花瓣当教具:
桃花瓣代表分蘖期
石榴花瓣代表孕穗期
桂花代表收割期
老农们看得啧啧称奇:这鹅比农技站的技术员还讲得明白!
突然,阿白扑棱着翅膀跳进田埂边的水渠,叼起条扑腾的泥鳅扔进试验田——泥鳅钻入泥底冒出一串泡泡,它立刻用翅膀尖指指泡泡,再点点稻种。
懂了!爷爷恍然大悟,它是说泥鳅松土肥田,好种子配好水土!
堂叔公激动得直捋胡子:快!快去把我家那亩肥田也浸上种!今年咱就跟南洋稻杠上了!
夕阳西下时,试验田里已经插满嫩绿的秧苗。阿白蹲在田埂上监督最后一道工序——它坚持每插一排秧就要在田边撒把草木灰,说是大伯日志里写的南洋防虫秘方。
林凛悄悄在本子上记下:
戊辰年三月廿一
南洋稻试种首日
技术顾问:阿白(鹅)
特殊贡献:提供泥鳅肥田法
而我们的鹅技术员,此刻正被村民们团团围住——这个问浸种水温,那个问施肥比例。它不耐烦地了一声,突然叼起块木板立在田头:
技术咨询时间
每日卯时三刻
报酬:芝麻糖三块
落款处按了个沾着泥巴的爪印,在夕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