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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被叶安歆敲得噼啪作响,细白的手指悬在半空,又烦躁地落下,抓起桌上已经有些凉掉的奶茶狠狠吸了一口。

珍珠堵在吸管里,发出绝望的咕噜声。

她哀嚎一声,把脸埋进摊开的厚重精装书里,闷闷的声音从书页底下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完了完了完了……卡死了!救救我吧姐妹们!”

季莞柠正对着落地镜,缓慢而专注地拉伸着右腿,即使已经康复出院,但每天该要训练必不可少,赵芜在回家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忘记。

她微微侧头,看着叶安歆像只被抽掉骨头的猫一样瘫在书堆里:“卡哪儿了?”

“开头!万恶的开头!” 叶安歆猛地抬起头,头发被揉得像鸡窝,眼神绝望,“男女主相遇!俗套!太俗套了!咖啡馆?图书馆?雨天共撑一把伞?救命!我自己写着都想打哈欠!”

她抓起桌上一个皱巴巴的纸团,用力掷向角落的垃圾桶,没中。

宋卿倾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苹果走进来,精准地绕开地上散落的几本《世界戏剧史》和《城市废墟摄影集》。

她放下果盘,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叶安歆的“战场”:“堵在象牙塔里揪头发,灵感也不会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要不我们出去逛逛?”

季莞柠和姜瓷异口同声道:“不了吧,天气变冷了,在宿舍待着舒服。”

叶安歆一幅卖萌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季莞柠和姜瓷:“大家,陪陪我吧。”

宋卿倾用牙签叉起一块苹果,递到叶安歆嘴边,语气不容置疑:“张嘴。然后,换衣服,出门。”

叶安歆下意识地咬住苹果,含糊不清:“去哪?”

“跳蚤市场。” 宋卿倾言简意赅,自己也叉起一块苹果,“烟火气里扒拉去。活人、旧物、鸡毛蒜皮,哪个不比你这堆故纸堆里生造出来的桥段鲜活?我上次写作业没有灵感,就跑到夜市去,一去就有灵感了。”

叶安歆眉头跳了跳:“我看那次你是肚子饿了吧!想去吃宵夜就直说。”

一直窝在懒人沙发里看新闻的姜瓷闻言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拾荒者’跳蚤市场?听说今天有批南边刚运来的旧家具和老物件!”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某个艺术拍卖行的界面:“走!说不定能淘到宝!安歆,把你那‘俗套’的脑子清空,让眼睛去发现!”

季莞柠也停下了拉伸,用毛巾擦着汗,笑着点点头:“也好,出去透透气。适当的放松有助于大脑的思考。”

“等会,跳蚤市场你们就感兴趣,刚刚陪我出门都不愿意。”

“哪有,安歆你听错了。”

宋卿倾调侃姜瓷:“我倒是觉得,我们瓷宝儿现在对于游玩这方面越来越自在了,最开始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想出门。”

姜瓷脸红起来:“我哪有!”

“对对对,我们瓷宝儿没有。”

午后的“拾荒者”跳蚤市场像一口巨大的、沸腾的坩埚。

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蒸腾起旧皮革、尘土、劣质油漆和食物油烟混合的复杂气味。

摊位挤挤挨挨,通道狭窄曲折,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旧唱片的咿呀声、小孩的哭闹声、三轮车的铃铛声,汇成一股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喧嚣洪流,扑面而来。

叶安歆被宋卿倾半推半搡地挤在人群里,像一叶茫然的小舟。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从眼前晃过的破搪瓷缸、褪色的塑料玩具、堆积如山的旧衣服和油腻的工具零件中,捕捉到一丝能点燃她脑海中那片贫瘠荒原的火星。

一个卖旧钟表的摊位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些停滞的、蒙尘的表盘,指针固执地指向某个被遗忘的时刻。

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拍下来,却被旁边一个扛着巨大藤编筐的大叔撞了个趔趄,手机差点脱手。

“看着点路!” 宋卿倾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顺手把她往旁边一个相对空旷点的旧书摊拽去,“这边。”

叶安歆不习惯这里,她没有找到灵感反而遇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麻烦,她认为她的小说主人公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相遇。

姜瓷果然一头扎进了旧书摊。那摊位极大,地上铺着防水布,上面层层叠叠堆满了泛黄卷边的书籍,从六七十年代的《赤脚医生手册》到封面模糊的武侠小说,再到一些外文旧画册,应有尽有。

姜瓷如鱼得水,直接蹲了下来,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飞快地掠过,偶尔抽出一本,迅速翻看里面的插图或扉页上的签名,眼神亮得像探照灯,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品相……啧,这插图风格……绝了!”

一本大开本的、封面是抽象色块的外文画册被她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封底用铅笔写着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

宋卿倾看上了一款老式手表,即使它没有被放在中间,但散发出来的庄重典雅,仿佛是从民国穿越过来的,与身边的物品格格不入。

她一向喜欢一些古典物品。

季莞柠则被旧书摊旁边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吸引了。

那里光线昏暗,堆放的物件也杂乱无章,蒙着厚厚的灰尘。

断裂的椅子腿、锈蚀的铁皮饼干盒、掉了瓷的搪瓷脸盆……在这些废弃物中间,一个方方正正、深棕色的皮匣子半掩在破麻袋下,只露出一角。

一种奇异的直觉驱使她走了过去。她蹲下身,小心地拨开覆盖的灰尘和杂物,露出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个老式的折叠皮腔胶片相机。

深棕色的皮质外壳已经磨损得厉害,边缘露出里面深色的衬布,金属部件布满了斑驳的氧化痕迹,取景器的玻璃也蒙着一层灰白的雾。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疲惫的老兵。

季莞柠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相机冰凉的顶盖,触碰到那粗糙的皮革纹理和金属的棱角,一种跨越时光的沉甸感顺着指尖传来。

“看上这破烂了?” 一个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躺椅上,眼皮耷拉着,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仿佛对摊子上的生意毫不关心。

季莞柠抬起头,把相机小心地拿起来,皮腔折叠处发出轻微的、干涩的摩擦声。

“这个,怎么卖?” 她问。

老头掀起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眼珠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相机,又合上,蒲扇摇动的节奏都没变:“五十。不还价。”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季莞柠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相机,指腹摩挲着镜头圈上模糊的刻度。

她没有还价,反而轻声问:“那……能加一段故事吗?关于它的。”

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持。

老头摇扇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再次睁开眼,这次目光在季莞柠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她手里那台蒙尘的相机上。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他咂了咂嘴,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追忆:“故事?呵……一堆废铜烂铁,能有啥故事?” 他顿了顿,蒲扇指向市场远处一个被高楼包围的角落,“非要说……也是堆破烂故事。早些年,从那边,老‘光华’剧院后头清出来的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听说那剧院里头,以前拍过不少老电影呢……现在?拆得就剩半堵墙喽。”

“老剧院……” 季莞柠喃喃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相机皮腔上一块顽固的污渍。

她所在的舞团,前阵子那场改变她命运轨迹的全国大赛决赛场地,正是后来在原“光华”剧院旧址上拔地而起的新地标——光华艺术中心。

一种奇妙的时空错位感攫住了她。代表旧时光的剧院与新时代的艺术厅相交,是时代的发展和变化。

“莞柠!你看我淘到什么宝贝了!” 姜瓷兴奋的声音传来,她抱着那本厚厚的外文画册挤过来,脸上是发现宝藏的红光。

宋卿倾也拉着依旧有些茫然的叶安歆走了过来。

“咦?这相机……” 姜瓷的目光落在季莞柠手中的老古董上。

就在这时,一直有些神游天外的叶安歆,目光无意间扫过季莞柠手中的相机,又顺着季莞柠若有所思的视线,望向老头蒲扇所指的方向——那片被高楼挤压的、只剩下断壁残垣的老剧院旧址方向。

她的眼神忽然定住了。

阳光从市场顶棚的缝隙斜射下来,正好形成一道光柱,打在季莞柠的侧脸上。

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旋转,像无数微小的精灵。

季莞柠微微低着头,长而密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而柔和。

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颊边。

她手里捧着那台布满岁月痕迹的老相机,指尖沾着灰尘,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沉静的、仿佛被时光浸染过的氛围里。

像一幅……定格在泛黄胶片上的旧日影像,带着故事感,带着无声的诉说,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温柔与怅惘。

叶安歆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她一把从季莞柠手里“夺”过那台沉甸甸的老相机。冰凉的金属和粗糙的皮革硌着她的手心。

她急切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将眼睛凑到那个布满灰尘的取景框上。

取景框里的世界模糊、晃动、布满划痕般的杂点。

然而,当那个小小的、颠倒的、被老玻璃扭曲的影像框住季莞柠的侧影时——

阳光勾勒着她纤毫毕现的睫毛轮廓,飞扬的细小尘埃在她颊边镀上金色的光晕,那沾着灰尘的发丝,那沉静凝视着废墟方向的眼眸,那手中捧着的、如同时间遗物般的相机……所有的一切,都透过这布满岁月瘢痕的取景器,被赋予了一种奇异而浓烈的、近乎神圣的“故事感”。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叶安歆猛地放下相机,因为激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声音更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哽咽和豁然开朗的狂喜:

“别动!莞柠!就这样!别动!”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季莞柠此刻的侧影,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缪斯,“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该在哪相遇了!”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老相机,语速快得像爆豆子:“不是咖啡馆!不是图书馆!不是该死的下雨天!就在那儿!就在像‘光华’那样的、被废弃的、只剩半堵墙的老剧场里!阳光从破屋顶的窟窿里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他,一个固执的、收集城市废墟记忆的胶片摄影师!她,一个来寻找丢失灵感的……也许是舞者?也许是编剧?不重要!总之,就在那里!在堆满废弃道具和褪色幕布的角落里,在胶片和灰尘一起跳舞的地方!他透过他老掉牙的取景框,第一次框住了她的侧影,就是……就是刚刚你那个样子!你简直就是我的灵感缪斯,你和我想象中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着,脸颊因为兴奋涨得通红,之前所有的萎靡和烦躁一扫而空,只剩下被灵感点燃的炽热光芒。

她宝贝似的紧紧抱着那台老旧的相机,仿佛抱着开启宝藏大门的唯一钥匙。

季莞柠愣住了,维持着那个被“定格”的姿势,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宋卿倾和姜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和笑意。

那个躺在竹椅上的老头,不知何时又掀开了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叶安歆,又掠过她怀里那台破相机,最后落在季莞柠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上。

他咂了咂嘴,破蒲扇慢悠悠地又摇了起来,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市场的喧嚣吞没:

“五十块……好像卖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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