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办公室,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他刚伸手想要给家里去个电话,那部黑色电话却像受了惊似的骤然响起。
才把听筒贴近耳边,毛局长暴怒的咆哮就震得他耳膜发疼:好你个陆国忠!保密局的人都敢动?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看你是活腻了,非要我送你去军事法庭不可!
陆国忠不得不把听筒拿远些,那尖利的声音还是在办公室里回荡。
说话啊!怎么敢做不敢当?毛局长的声音愈发尖锐,活像宫里的太监,别以为有于会明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他妈的,你给我搞清楚,我毛森才是上海保密局的老大!
局座,陆国忠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事真怪不得我们。好言相劝他们不听,自始至终都不肯表明身份。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死寂,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良久,毛局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带着阴冷的寒意:最近市南警局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得到我的批准。陆国忠,你好自为之!
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陆国忠缓缓放下听筒,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陆国忠深陷在靠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还有一个小组没有找到下落,看来大张旗鼓是不行了,只能暗地里进行
窗外夜色渐浓,办公室里的灯光将他疲惫的身影投在墙上,摇曳不定。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姚胖子办公室的电话。
.....................................
暮色渐沉,笔墨庄里亮起昏黄的灯光。
陆伯轩拄着桃木拐杖,正用鸡毛掸子轻轻拂去字画上的落尘。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阿彬穿着一身沾着机油的工作服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疲惫。
“陆老板,玉凤姐在吗?”
陆伯轩推了推老花镜,就着灯光打量这个满身风尘的年轻人:“阿彬啊,侬这是刚下工?”
“厂里加班帮着修车子。”阿彬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听翠翠说玉凤姐找我,就顺路过来看看。”
陆伯轩朝后堂努了努嘴:“在灶披间洗碗呢。”
后堂里,玉凤刚收拾完晚饭的碗筷,正用围裙擦着手。灶披间的灯泡泛着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见阿彬进来,她忙招呼他在八仙桌旁坐下,顺手倒了杯热茶。
“阿彬,姐就想问问,工人纠察队的事危不危险?”
“危险倒谈不上。”阿彬捧着茶杯暖手,打了个哈欠,“就是熬时辰,累人。”
“那就好。”玉凤轻轻颔首,“你自己多当心身子,记得多照顾着点翠翠。”
阿彬朝前堂瞥了一眼,压低声音:“我刚进来时,看见对过街角晃荡着几个小流氓,鬼鬼祟祟的。”
玉凤手中的围裙不自觉攥紧了:“你看真切了?”
“错不了,都是几个小册老。”
这时楼梯响起脚步声,晓棠从楼上下来。
见到阿彬在场,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脸颊在灯光下泛起红晕。
玉凤会意,含笑问道:“有啥事还不能当着阿彬说?”
晓棠羞得耳根都红了,一把将玉凤拉进灶披间,关上门窃窃私语起来。
“哦哟!”玉凤听完忍俊不禁,“这事确实不好声张,我去老虎灶给你打水。”
“我自己去!”晓棠拎起两个暖水瓶就往外跑,身影很快没入暮色中。
阿彬见状也站起身准备告辞:玉凤姐,那我先回去了。家里有什么事,你让翠翠带个话就行。
晓得了。玉凤从灶披间提出一篮鸡蛋,这个带回去,你们做工辛苦,都补补身子。
阿彬也不推辞,接过篮子道了声谢,正要转身往后门走,店门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其间夹杂着晓棠惊恐的尖叫。
玉凤和阿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店门奔去。
陆伯轩也放下鸡毛掸子,拄着拐杖快步跟上。
门一推开,眼前的情景让玉凤顿时怒火中烧——
晓棠拎着两个暖水瓶,被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团团围住。老虎灶的小山东正在劝解,却被一个混混猛地推搡到墙边。
警告侬!再管闲事,老子一刀捅死你!一个卷毛混混晃着手中的弹簧刀,刀刃在暮色中闪着寒光,滚远点!
另外两个混混正对晓棠拉拉扯扯,脏手不住地往她身上蹭。
你们做什么!晓棠拼命挣扎,举起暖水瓶挡开伸来的魔爪。
小阿妹,一个梳着油头的头目歪着嘴邪笑,我们从学校门口就跟上你了。跟阿哥去吃饭好不好?保证让你开心......
说着竟伸手要摸向晓棠的胸口。
住手!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震得几个混混一怔。回头看见是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顿时哄笑起来。
老瘸子,滚远点!卷毛挥舞着弹簧刀,别碍着爷们快活!
陆伯轩却丝毫不惧,一步步向前逼近,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在暮色中灼灼发亮。
“老棺材,侬找死啊!”卷毛混混挥舞着弹簧刀直扑陆伯轩而来,“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好大的胆子!”陆伯轩声如洪钟,拄着拐杖稳稳立在青石板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
“侬去死吧!”卷毛尖叫着,刀尖直刺陆伯轩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巨响,
陆伯轩突然抡起那根桃木拐杖,带着风声狠狠砸向卷毛。那混混万万没料到这个瘸腿老人竟有如此身手,只觉得一阵疾风扑面,胳膊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击。
“咔嚓”一声脆响,卷毛的胳膊应声而断,弹簧刀“咣当”落地。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捂着扭曲的手臂在原地蹦跳,痛得面目扭曲。
陆伯轩却因这一击失去平衡,身子一晃就要栽倒。千钧一发之际,阿彬一个箭步上前,在老人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扶住了他。
另外两个混混见同伙吃了大亏,顿时红了眼,再也顾不得晓棠,“唰唰”两声拔出匕首,一左一右朝陆伯轩和阿彬扑来。刀锋在暮色中闪着寒光,眼看就要见血。
玉凤杏眼圆睁,挺身上前一步,用身子牢牢护住身后的陆伯轩和阿彬,厉声喝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猛地想起配枪并未带在身上。情急之下,她只得虚张声势:再敢上前,我就开枪了!
两个流氓先是一怔,下意识停住脚步。待定睛看清这女子双手空空,顿时发出刺耳的狂笑。
死女人!装什么腔作势!领头的油头混混指着玉凤狞笑,有本事你开一枪试试?
他一步步逼近,眼看就要欺到跟前。忽然间,弄堂口人声鼎沸,黑压压涌出一群街坊邻居。打头的是杨家姆妈和小皮匠,身后跟着二三十个男女老少,人人手里抄着家伙:锅铲、笤帚、菜刀、拖把......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打死这帮小赤佬!
敢到民福里撒野,活腻味了!
看今天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人群怒吼着涌来。的一声,不知谁先掷出一块石子,正中油头面门。那混混疼得破口大骂:哪个龟孙子扔的?找死!
冲啊!为民除害!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愤怒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将两个流氓团团围住。各式家伙劈头盖脸地落下,打得两个混混抱头鼠窜,连声哀嚎。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弹簧刀早不知被踢到了哪个角落。
杨家姆妈见势不妙,连忙高声劝阻:好了好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邻居们这才悻悻住手。三个流氓趁机连滚爬出人群,狼狈不堪地朝弄堂外逃去。那油头逃出十来步远,还不忘回头嘶吼: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明天就带人来平了这条弄堂!
见那群流氓狼狈逃远,街坊邻居们纷纷围拢过来关切询问。玉凤扶着仍在微微发抖的晓棠,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今晚多亏各位出手相助,要不然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这叫什么话!小皮匠把手中的铁钳别回腰间,平日里你们陆家帮衬大家还少吗?
李家阿嫂挤上前来,激动地说:去年我家老二被东家冤枉偷东西,要不是国忠出面主持公道,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叔颤巍巍地拄着竹杖:民国三十一年闹饥荒,要不是陆老板送来一袋米,我们一家老小早就......说着便撩起衣角擦拭眼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夜色中弥漫着浓浓的温情。
杨家姆妈见状,连忙拍手劝道:好了好了,陈年旧事莫要再提。天色不早了,大家伙儿都回吧,明日还要上工呢!
人群渐渐散去,弄堂重归宁静。
玉凤望着邻居们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她轻轻拍着晓棠的背,低声道:今晚跟姐睡吧。
晓棠咬着嘴唇点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险些成为武器的暖水瓶。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夜色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