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福里笔墨庄的店堂内,陆伯轩正就着晨光细读刚送来的报纸。忽然,一则新闻攫住了他的目光——《东北局势堪忧,蒋总统中正亲临长春与卫总司令立煌共商剿共大计》。
“这个蒋光头!”陆伯轩愤然将报纸拍在书案上,“国家经济一团糟,民生凋敝也不管,整天只晓得排除异己,如此下去,迟早要完!”
“阿爸,侬又在跟谁置气呢?”玉凤抱着小毛头从后堂走来。
陆伯轩指着报纸:“跟它生气!”
一抬头看见玉凤怀中的小孙子,他脸上又漾开慈祥的笑意,伸出双手:“来,小念乔,让阿爷抱一抱。”
玉凤将孩子递过去,顺手拿起抹布擦拭货柜。
“马上开学了,诚诚放学是自己回来?”陆伯轩问。
“男孩子家,自己上学放学没问题的。再说诚诚那个小鬼头,跑起来像阵风,谁追得上。”
父女俩正说着话,店门被轻轻推开,保甲长拎着铜锣迈了进来。
“陆老板,玉凤,都在啊。”
“保甲长,侬今朝怎么得空过来?”玉凤忙招呼他坐。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保甲长叹了口气,“本来想这把年纪就不做了,可上头不准我退。唉!”
“是这样,政府要搞人口清查,虹桥路这片要求明天上午每家每户都得在家等候。户口本上的都要见到人。”
“做啥又查?去年年底不是刚查过吗?”陆伯轩疑惑的看向保甲长
保甲长压低嗓音:“还不是为了抓红党,人口清查不过是个幌子。”
“好了,话我带到了,明天可别忘了都在家等着。”保甲长又提高音量,起身道,“先走一步,弄堂里还有好多人家要跑。”
保甲长一出店门,弄堂里便响起清脆的铜锣声,伴着他那特有的沙哑嗓门:“各位民福里的居民听好了,明天要……”
玉凤忽然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日占时期的上海。还是那面铜锣清脆的敲击,还是那沙哑的喊声:“民福里的居民听好了,大日本皇军有令……”
“玉凤,玉凤,侬在发什么呆呀”杨家姆妈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这才将玉凤从迷茫中拉回来。
“杨家姆妈,我怎么感觉日本人又要来了?”玉凤有些紧张地说道
“勿要瞎想,侬是夜里带小毛头太辛苦了,没睡好。”杨家姆妈劝慰道。
......
晓棠和武小娴吃过午饭,与陈怡霖道别后,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武家烧饼铺离交大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武小娴在店门前停下脚步,晓棠望着紧闭的店门问道:“武大伯这一病,铺子就开不了了吗?要一直关着?”
“是啊,我娘一个人忙不过来,还得照顾我爹。等以后再说吧。”武小娴朝晓棠挥挥手,“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当心。明天印书馆别忘了。”
晓棠独自走在虹桥路上,一边走一边回味着陈怡霖刚才说的话。她觉得这位小陈姐姐讲得很有道理,心里盘算着回家要跟师父和玉凤姐好好说说,让他们同意自己也去参加学生游行。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欸,你不是武小娴的妹妹吗?一个人走路啊?”
晓棠吓了一跳——自从那年在校门口遭遇绑匪后,她对陌生人在街上搭话特别敏感。
回头一看,竟是刚才在小面馆见过的那个男同学,虽然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晓棠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你走慢点嘛!我叫张旋,你叫什么名字?”张旋紧跟在晓棠身后。
晓棠低着头不理会,加快脚步往前赶。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我又不是坏人。”
“请你别跟着我!”晓棠猛地回头,狠狠瞪了这个叫张旋的年轻人一眼。
“我没跟着你呀,我家就住前面。要不你去我家坐坐?有冰镇的橘子水喝。”
晓棠见甩不掉他,索性小跑着穿过马路,改走对面的人行道。幸好张旋没有跟过来。再穿过一条小马路,就能看见民福里了。
晓棠松了口气,加快步子朝民福里方向走去。
午后日头正毒,虹桥路上行人稀少,显得空空荡荡。偶尔有黄包车经过,也很快消失在马路尽头。
晓棠掏出手帕擦擦额角的细汗,正要过前面那条小马路,突然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使劲往旁边一条小弄堂里拽。
“妹妹,你长得真好看,”还是那个张旋,“我家就在这儿,请你喝冷饮。”
晓棠拼命挣扎,大声呼救:“臭流氓!来人啊!快来人啊!”
喊声立刻引来了两三个路人的注意。两个中年男子围了上来。
“你拉着人家小姑娘做什么?”一个中年人问道。
“我们是朋友,闹着玩的。”
“小姑娘,你认识他吗?”中年人转向晓棠。
“我不认识他!”晓棠愤怒地喊道。
“欸?妹妹,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张旋还在狡辩。
中年路人一把推开张旋:“滚远点!看你文质彬彬的,光天化日耍流氓啊!”
张旋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得嘟囔着:“我们真是朋友……算了,我自己回去好了!”说完扭头就走。
“小姑娘,快些回家吧,平时要当心这种流氓。中年人叮嘱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晓棠朝着他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大叔!
见事情平息,围观的路人也纷纷散开,各奔前程。
晓棠快步穿过小马路,随即奔跑起来,直到看见小山东正在老虎灶前劈柴火的身影,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张旋并未真正离开。他隐匿在暗处,目光始终追随着晓棠的身影。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孩起,他体内的某种冲动便不可抑制地翻涌上来。这种想要靠近、想要占有的强烈欲望,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上一次出现这般冲动,还是他读高中时。那天在放学路上,他偶然瞥见一个惊为天人的初中女生,从此魂牵梦萦。他整整跟踪了那个女孩三天,最终在一个黄昏时分,将女孩堵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趁着四下无人,他将女孩拖进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实施了暴行。所幸当时戴着口罩,这才侥幸逃过了警方的追查。
这次,他打算故技重施——先悄悄跟几天,只要一有机会就下手。见刚才的路人已散去,张旋从角落闪出身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刚要穿过小马路,突然一辆黑色轿车急刹在身边。车上迅速钻出两名彪形大汉,二话不说直扑而来。为首那人出手如电,一记重拳猛击张旋太阳穴。张旋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两人利索地架起他塞进车内,警惕地扫视四周后迅速上车。黑色轿车旋即发动,朝着市南警局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