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绣的肚子大得吓人。
才七个月，腹大如鼓，紧绷的皮肤下能看清细密的青紫色血管。左邻右舍的婆娘们嗑着瓜子，啧啧称奇：“瞧这架势，准是双胎！柳家要添丁进口喽！”
丈夫陈贵只是蹲在门槛上嘿嘿地笑，手里的烟袋锅明灭不定。只有柳绣自己知道，这肚子不对劲。里面的“东西”游动的方式，不像胎动，更像……某种滑腻的生物在缓慢盘绕。夜半人静时，她甚至能听见极轻微的、鳞片摩擦内壁的窸窣声。
生产来得猝不及防。那日陈贵恰去镇上卖柴，柳绣一人在家。腹痛如绞，却异常顺利，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一个湿滑的、长条状的物体就出来了。
不是婴儿的啼哭，而是某种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柳绣撑起身，低头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唯有额心一点惨白。它从血污中抬起头，冰冷的竖瞳静静地与她对视。没有新生儿，只有这么个怪物。
陈贵回来，见状魂飞魄散，抄起门边的柴刀就要砍。柳绣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死死抱住丈夫的腿：“别！当家的……它……它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是条命啊！”
那晚，陈家传出“死胎”的消息，邻居们唏嘘一番，也就散了。唯有柳绣，偷偷将小黑蛇放进后院草垛深处。
说来也怪，次年柳绣再次有孕。这一次，夫妻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结果到了生产那日，历史重演——又是一条黑蛇，额心一点白，悄无声息地滑出产道。柳绣依旧心软，拦住了目眦欲裂的陈贵。
当柳绣第三次怀上时，整个家已被愁云惨雾笼罩。陈贵整日酗酒，眼珠赤红。柳绣则常常对着自己异常安静、连“胎动”都规整得如同某种爬行轨迹的肚子，默默垂泪。
第三次生产，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阵痛刚起，两条已有胳膊粗的黑蛇竟不知从何处游出，一左一右盘在产床两侧，昂着头，对着痛苦呻吟的柳绣，发出急促的“嘶嘶”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护法？
陈贵积压数年的恐惧与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吼叫着冲过去，一把掐住其中一条蛇的七寸，另一只手抓起为接生准备的、烧红的铁钉（乡俗以为可辟邪），狠狠地钉穿了蛇头！
蛇身剧烈扭动，黑血溅了满墙，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腥臭。另一条蛇见状，发出一声近乎婴儿悲鸣的尖锐嘶叫，闪电般窜出门，消失在雷雨夜中。
也就在这一刻，柳绣浑身一轻，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压抑的寂静——一个健壮、眉眼极为俊俏的男婴，顺利降生了。
钉死蛇的恐惧似乎被儿子的到来冲淡了些。陈贵将死蛇扔进后山沟，仔细粉刷了墙壁。他们给儿子取名“宝瑞”，视若珍宝，那晚的恐怖被深深埋藏。
宝瑞长得极快，也异常聪慧俊美，只是性子阴郁，不爱言语，尤其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一股冰冷的意味。他更奇特的是亲近山林，能赤手捉鼠，动作快如闪电。
宝瑞七岁那年夏天，一个货郎经过村子，歇脚时闲聊，说起一桩奇闻：邻县有户人家，祖上得罪过“柳仙”（蛇的讳称），后代女子怀孕必产蛇胎，称为“蛇种”，需连生三次，最后一次若斩杀前蛇，方可换得真儿。但这真儿……
“这真儿咋了？”柳绣心头狂跳，忍不住追问。
货郎压低了声音：“这真儿，说是人形，实则仍是蛇性，冷血无比。尤其会记仇，对害死它‘兄弟’的人……”
柳绣手中的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想起被钉死的那条蛇，想起宝瑞看陈贵时那偶尔闪过的、毫无温度的眼神。
当夜，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陈家主屋传出。邻居闻声赶来，只见陈贵瞪大双眼死在床上，面色青紫，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像是被什么毒物咬了。而宝瑞，则失踪了。
有人后来说，曾在深山见过一个少年，与蛇共舞，身边还跟着一条额带白点的巨蟒。而柳绣，从此疯了，终日对着空荡荡的草垛喃喃自语：“娘对不起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啊……”
风吹过陈家荒废的宅院，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陈旧的血腥味和蛇类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