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的晨钟敲过七响,余韵在缥缈的云巅与雪白的大理石柱间回荡,久久不散。
这里是奥林圣城,神在人间的国度,其建筑摒弃了繁复的装饰,以纯粹的宏伟、对称与力量感着称。
高耸入云的柱廊,支撑着刻满神谕与史诗战争的穹顶,阳光透过巨大的菱形窗格,被过滤成冰冷而神圣的光束,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没药与香薰的气息,夹杂着远处祭坛永不熄灭的圣火带来的淡淡烟煴。
在这座凡人只能匍匐前进的神之殿堂深处,最核心的寝宫内,埃里奥斯刚刚结束他今日的晨间祷告。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任由高阶祭司为他整理那身象征无上洁净与地位的纯白长袍。
镜中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拥有了超越性别、近乎非人的精致容貌。长及腰际的白色长发如同初冬的新雪,泛着柔软的银光。
那双紫色的眼眸,是黎明前最深邃的天幕颜色,镶嵌在毫无瑕疵的苍白面容上,被同样雪白的睫毛簇拥着,使他看起来既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又带着一种非属尘世的神性。
“圣子阁下,今日的行程是巡视外城区的圣恩大道,为信徒赐福。”祭司恭敬地垂首禀报,声音里是毫无杂质的敬畏。
埃里奥斯并未回应,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的目光掠过镜中自己完美的倒影,投向窗外那片属于凡人的、匍匐在圣山脚下的城池。
那里喧嚣、杂乱,充满了生命的躁动与污浊,是他极少踏足,却又必须偶尔现身以彰显神恩的所在。
出行时,仪仗盛大而肃穆。纯白色的马车拉着的鎏金车驾,在铺着白色花瓣的道路上缓缓前行。
身着银铠的圣殿骑士分立两侧,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狂热情徒。
民众跪在道路两旁,不敢抬头直视,只在他车驾经过时,发出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激动与祈祷的啜泣。
埃里奥斯端坐于车辇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黑压压的头顶。
他看到了苍老的面庞上深刻的沟壑,看到了妇人怀中婴孩的啼哭,看到了残疾病患伸出的、渴望触碰神恩的颤抖双手。
他的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悲悯,如同高天上的神只俯瞰受难的羔羊。这怜悯是真实的,却也是冰冷的。
他的怜悯源于对自身本质的认知,他高于凡人,接近神明。
他高于这些短暂、脆弱、被欲望与罪孽束缚的生灵。他们的苦难,大抵是背离神意的结果,而他的降临,是恩赐,是净化。
车驾行至外城区与商业区交界的广场,这里的气息更加混杂,人声鼎沸。埃里奥斯微微蹙眉,并非厌恶,只是习惯性地与这尘世的喧嚣保持距离。
就在车驾即将转弯,驶向预定的赐福台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来自东方的行商,正展示着他光怪陆离的商品。吸引埃里奥斯目光的,并非那些异域风情的丝绸或香料,而是商人手中正举起的一个玩偶。
那是一个东方仕女模样的玩偶,不过一掌之高,却精致得不可思议。
乌黑如瀑的发丝被盘成复杂的云髻,肌肤是上等白玉般的莹润光泽。小巧的脸庞上,眉眼细长婉约,用最细腻的笔触描绘,唇上一点朱红,含蓄而典雅。
她穿着一件绣有繁复暗纹的丝质长裙,色彩瑰丽却不艳俗,静静地被商人握在手中,与周围粗糙、鲜活的一切格格不入。
埃里奥斯那双总是盛装着神谕、悲悯与疏离的紫色眸子,在那一瞬间,定住了。
世间万物,无论是虔诚的信徒,还是瑰丽的珍宝,在他眼中大抵都只是模糊的背景,是神所创造的、需要引导或怜悯的“物”。
但这一刻,背景褪色,喧嚣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商人指间微微晃动的、小小的东方玩偶。
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无比的“想要”的念头,如同神启般击中了他。
无关信仰,无关职责,仅仅是最纯粹的、属于他埃里奥斯个人的渴望。
他抬起手,那根通常用于指引信徒、施展神迹的、纤细而白皙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那个角落。
他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年特有的音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习惯了被满足的平静:
“我要她。”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是一个简单的宣告。如同神说要有光。
身后的随从与祭司们显然愣住了,顺着圣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廉价的东方玩偶,脸上皆是不解与愕然。
但这不解只持续了一瞬,训练有素的仆人立刻上前,执行这突如其来的、看似毫无意义的命令。
很快,那个精致的东方玩偶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盛放在一个铺着天鹅绒的银盘里,呈到了埃里奥斯的面前。
他伸出双手,近乎郑重地将她接过。玩偶很小,很轻,躺在他冰冷的掌心,那抹异域的、沉静的美丽,与他周身圣洁的白色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低头凝视着她,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与玩偶乌黑的发丝几乎交缠。
紫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入了如此清晰、具体的“非我”之物。
他轻轻收拢手指,将那个小小的、冰凉的玩偶,小心翼翼地握在了掌心。
车驾继续向着赐福台行进,准备将神之恩泽洒向众生。而尊贵的圣子,却微微侧过身,用宽大的袍袖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在那片唯有他自己存在的阴影里,低头对他新得的“所有物”,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介于好奇与占有之间的笑容。
他并不知晓这个玩偶未来会以何种方式彻底点燃他灵魂深处隐匿的疯狂与独占欲,
此刻,他只是觉得,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安静的小东西,合该属于他。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