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奶奶吴玉芬的陪伴,苏挽月的生活仿佛有了坚实的锚。
宿舍里重新充满了烟火气息和家常的温暖。奶奶不仅将她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更是她精神上难得的慰藉与指引。
吴玉芬看着孙女伏案写作时专注的侧影,或是从广播站下班回来,略带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怜惜。
她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提起:“月月,毅小子不在,你更要好好的。女人家,自己有本事,有主意,比什么都强。但心里头,也得有块柔软的地方,装得下该装的人。”
苏挽月明白奶奶的深意。她是在提醒自己,保持独立的同时,也不要封闭内心,辜负了宋毅那份赤诚的心意。
她确实在努力平衡。在广播站,她抓住一切机会学习,不仅写稿,也开始尝试学习简单的播音和节目编排。
她的沉稳和悟性很快得到了站里一位资深编辑的赏识,偶尔会让她参与一些更核心的讨论。她的世界,在宋毅离开后,非但没有萎缩,反而在悄然拓宽。
写作上,她的笔触也愈发成熟。一篇结合当下农村实际、探讨科学种田的深度报道,被省报转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稿费汇来时,数额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她将大部分存好,只取出少许,给奶奶买了块柔软的羊毛围巾,给宋毅寄去了一双城里百货大楼买的、结实耐穿的劳保鞋,随信只简单写道:“天凉了,注意保暖。”
宋毅在临市的试点工作,则是一场硬仗。他面对的是全新的规则、复杂的地方关系、以及一群需要他用实力和人格去征服的下属。初期,困难重重,阻力不小,他甚至和人起过冲突,身上也添了些不大不小的伤。
每当疲惫不堪、几乎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拿出苏挽月的信,反复地看。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带着她身上的清冷香气,能瞬间抚平他心头的焦躁。
她寄来的鞋,他舍不得穿,就放在枕头边,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他依旧坚持写信,电话打得少了些,但每次通话,他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报喜不报忧。他不想让她担心,只想让她看到一个越来越强大的宋毅。
然而,分离带来的,不仅仅是思念,还有潜藏的风险。
运输试点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宋毅的能力和魄力开始显现,也自然吸引了一些目光。当地一位分管领导的女儿,在父亲单位见过宋毅几次,对他这种不同于本地青年、带着野性硬朗和沉稳气质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她借着父亲的关系,时不时来运输点“视察”工作,找各种借口接近宋毅,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好感。
宋毅不是木头,他察觉到了那份过于热情的目光。但他心里装得满满的只有他的月月,对其他女人,他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态度礼貌却疏离,甚至有些生硬。这让那位一向顺风顺水的领导千金颇感挫败,也更加不甘。
与此同时,苏挽月在广播站也并非一帆风顺。她的优秀和迅速崛起,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有流言开始悄然传播,说她能调到广播站、能发表文章,全是靠了她那个在运输队“有点权力”的丈夫打点关系。甚至有人隐晦地暗示,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丈夫长期不在身边,作风可能有问题。
这些流言传到苏挽月耳朵里时,她正在修改一篇新的稿件。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果然来了。
分离,考验的从来不只是感情,还有人心和处境。
她没有急于辩解,也没有去找人理论。她只是更加努力地工作,用一篇篇扎实的稿件和出色的工作能力说话。
她甚至主动接了一个需要下乡采访的棘手任务,顶着烈日和风沙,深入基层,带回了第一手鲜活的素材,做出的节目反响极好,用实力狠狠打了那些造谣者的脸。
但在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她也会想起宋毅。想起他宽阔温暖的怀抱,想起他笨拙却真挚的情话。
她铺开信纸,这次,她没有只报平安。她简要地提到了遇到的流言,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然后笔锋一转:
“……不过都已解决,无需挂心。倒是你,在外一切可还顺利?遇事勿要逞强,安全最要紧。奶奶一切都好,常念叨你。我……亦盼你早日归家。”
她没有质问,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并表达了牵挂。这是一种更高级的“警惕”,既点明了自己的处境,也表达了信任与期待,将压力无形中传递了回去。
信寄出去后,苏挽月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她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工作,写作,陪伴奶奶,仿佛那些风波从未发生。只是她眼底的冷静,又深沉了几分。
而远在临市的宋毅,收到这封信后,反复读了好几遍,尤其是“我亦盼你早日归家”那几个字,让他心头滚烫,又因她提到的“流言”而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揪出来!
他更加拼命地工作,只想尽快做出成绩,风风光光地回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月月,值得最好的一切,容不得半点诋毁!
分离,像一座熔炉。
锻造着宋毅的担当与能力,也淬炼着苏挽月的坚韧与智慧。
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披荆斩棘,心中装着同一个归途。
试点工作渐入佳境,宋毅雷厉风行又公正无私的作风,虽然得罪了些人,却也赢得了更多实干派和下属的敬重。
他身上那种与本地青年迥异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强悍与沉稳,愈发显得突出。
那位分管领导的千金,名叫赵倩,来得更勤了。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视察”,开始找各种借口约宋毅。今天说是父亲想了解试点进展,请他去家里吃饭;明天又说有内部电影票,邀请他一同观看。
她身边的闺蜜,甚至运输点一些想巴结领导的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宋毅面前撮合:
“宋工,赵同志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啊!”
“是啊,赵领导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那以后在这边,还不是平步青云?”
“听说你爱人就是个广播站的临时工?这差距……宋工,人往高处走啊!”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在宋毅耳边嗡嗡作响。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攀上赵领导的高枝,不仅能立刻解决眼前的许多困难,未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而他那远在老家、只是临时工的漂亮妻子,在这种现实利益面前,似乎显得无足轻重了。
某次,赵倩甚至借着几分酒意,在众人起哄下,直接走到宋毅面前,眼神大胆而炽热:“宋毅,我就不信你感觉不到我的心意!那个苏挽月,她能给你什么?只要你点头,我爸一定能帮你把她那边安排好,不会让你难做……”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宋毅,等着他反应。在他们看来,这是个男人都难以拒绝的诱惑。
宋毅沉默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在赵倩以为他要顺势接受时,他却猛地将杯中酒泼在了地上!动作干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酒水溅湿了赵倩的鞋面,也惊呆了所有人。
宋毅站起身,他个子高,此刻更是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他目光扫过在场那些撮合的人,最后落在脸色煞白的赵倩身上,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赵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宋毅,有媳妇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她叫苏挽月。是,她现在可能只是个临时工,没背景,没靠山。但她是我三媒六聘、磕过头拜过堂娶回家的媳妇!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宋毅能有今天,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不是拿来当筹码,去换什么狗屁前途的!没有她,我要前途做什么”
“以后,谁再提这种混账话,别怪我宋毅翻脸不认人!”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赵倩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宋毅回到宿舍,胸口依旧因愤怒而起伏。他拿出苏挽月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她含笑的眉眼,心中的怒火才渐渐平息,被浓浓的思念取代。
月月,你放心。
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
与此同时,苏挽月在广播站也遇到了麻烦。
广播站的副站长,姓王,是个四十多岁、有些秃顶的男人,手里有点小权力,平时就爱对站里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格外关照”。
他早就垂涎苏挽月的美貌和才气,之前碍于她丈夫是运输队的人,还有些收敛。如今听说宋毅被派去外地长期出差,他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这天,他把苏挽月叫到办公室,关上门,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容:“小苏啊,你的表现我一直很看好。转正的名额马上就要下来了,我可是力荐你的……”
苏挽月心中清楚,面上不动声色:“谢谢王站长,我会继续努力。”
王副站长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光努力可不够啊……这转正,关键还得看‘表现’。这样,你来我家一趟,我们详细谈谈你的‘发展问题’……” 他的手,甚至试探性地想拍苏挽月的肩膀。
苏挽月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平时的沉静温和,而是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刺向王副站长。
“王站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寒意,“我的发展,靠的是我的能力和笔杆子,不靠别的。”
王副站长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怵,但随即恼羞成怒,语气带上了威胁:“苏挽月!你别给脸不要脸!没有我点头,你想转正?做梦!信不信我让你连这个临时工都干不下去!”
苏挽月闻言,非但没有害怕,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王副站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
“王站长,您大概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我是写稿子的,也是搞广播的。”
“您说,如果我写一篇关于‘某些领导干部利用职权,胁迫女下属’的内参,通过特殊渠道递上去……或者,不小心在广播里,‘无意中’透露点什么……”
她顿了顿,欣赏着对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您觉得,是您的‘点头’厉害,还是我的‘笔’和‘广播’……更厉害?”
“我苏挽月,能靠自己从村里走到这里,就能靠自己站稳脚跟。想拿转正拿捏我?”
她轻笑一声,眼神里是全然的蔑视与冰冷:
“您……还不配。”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拉开办公室门,从容地走了出去,脊背挺得笔直。
王副站长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看着苏挽月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娇气柔弱的女人,体内竟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和决绝!
苏挽月走出办公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心中一片冷然。
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
唯有自身强大,手握利刃,才能震慑宵小,护自己周全。
她给宋毅写信时,只字未提此事,依旧只说着工作和奶奶的日常,只在末尾,如同闲话家常般添上一句:
“近日偶遇小人,已自行料理干净,勿念。一切安好,盼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