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苑内,药香未散。
苏挽月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角泪痕未干。
萧煜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那里孕育着他期盼已久的子嗣,也是他对怀中女人愧疚与疼爱的具象化。
“王爷……”苏挽月的声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与脆弱,她抬起泪眼,望进萧煜深邃的眸中,那里面盛满了她熟悉的怜惜与决断,但她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却又带着无尽的哀愁,“妾身……妾身自知身份卑微,能得王爷垂怜,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敢再有奢求。只是……只是这孩子……”
她哽咽着,泪水再次滑落,“他毕竟是王爷的骨血啊……难道……难道真要让他一生下来,就顶着‘外室子’的名头,被人瞧不起吗?妾身……妾身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如刀绞一般……”
她哭得不能自已,那声声泣血,皆是为孩子未来命运的不平与担忧。
这精准地戳中了萧煜内心最柔软也最焦虑的地方——他子嗣艰难,与王妃成婚三年才得一女,如今芸娘有孕,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上天恩赐,他绝不容许这孩儿受半分委屈!
“别哭,别哭……”萧煜心疼地将她搂紧,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本王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儿受委屈!什么外室子?本王这就给你一个名分,让你风风光光地进府!”
他沉吟片刻,看着怀中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只觉得“芸娘”这个过于朴素甚至带着土气的名字,实在配不上她这般姿容与即将为他诞育子嗣的功劳。
一个念头闪过,他低头,凝视着她水洗过的、清亮如月的眸子,柔声道:
“既是要堂堂正正进府,便不能再沿用旧名。‘芸娘’二字太过单薄,配不上你。以后,你的小字便叫‘挽月’可好?”
他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文人般的雅致与情意,缓声解释:“‘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本王愿你如这皎皎明月,常伴身侧,你我之情,亦如星月交辉,长存不灭。”
挽月。
苏挽月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几乎要冷笑出声。愿我如星君如月?真是讽刺!她这颗“星”,可是要来遮蔽他这轮“月”,将他与他的“真爱”一同拖入无边黑暗的!
面上,她却适时地露出了受宠若惊、又带着一丝羞涩与感动的神情,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依偎进他怀里,细声应道:“挽月……谢王爷赐名。妾身……很喜欢。”
萧煜见她这般情态,心中更是爱怜满意,只觉得这名字与她相得益彰。
安抚好挽月,萧煜立刻动身回了靖王府,直奔王妃柳如玉所在的正院。
柳如玉因着陈秀才之事,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又隐隐带着一丝报复后的快意与空虚。
见萧煜面色沉凝地进来,她心中不由一紧,强撑着笑脸迎上前:“王爷今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萧煜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如玉,本王欲纳一房贵妾,日后便接进府中,你着手准备一下,务必办得体面。”
柳如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纳妾?还是贵妾?!这无异于当着全金陵的面,狠狠打她的脸!他们成婚三载,他从未提过纳妾,即便无子,他也未曾动摇,如今竟……
“王爷!”她声音尖锐起来,带着不敢置信的愤怒与委屈,“您说什么?纳妾?还是贵妾?您将妾身置于何地?!将我们三年的夫妻情分置于何地?!”
萧煜看着妻子激动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烦躁与不耐。若是从前,他或许会耐心安抚,但此刻,他满心都是挽月苍白的脸、委屈的泪,和她腹中那来之不易的胎儿。
他冷下脸,语气加重:“本王不是在与你商量!此事已定,不容更改!”
“为什么?!是不是那个低贱的奶娘?!”柳如玉口不择言地哭喊出来,积压多日的怀疑、嫉妒、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丈夫刚死,您就要纳她进门?王爷,您就不怕外人议论吗?!”
“住口!”萧煜厉声喝断她,眼神冰冷如刀,“什么低贱奶娘?她如今有名有姓,叫挽月!是本王亲自取的字!”
挽月?
柳如玉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煜。他……他竟然还给那个女人取了小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他竟对她用情至此?!那自己呢?成婚三年,他唤她从来只是“如玉”,何曾想过为她取一个如此缠绵悱恻的小字?!
这比听到纳妾更让她心痛!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背叛与抛弃!
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萧煜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更添烦躁。他不想再多做纠缠,直接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杀伤力的理由:
“本王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挽月她已有孕在身,是本王的孩子。本王绝不能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不容他背负外室子的名声!此事,没得商量!”
说完,他不再看柳如玉绝望的神情,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柳如玉独自站在空旷华丽的正厅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瘫软在地。耳边回荡着“有孕在身”、“没得商量”……还有那个刺心刺骨的“挽月”……
泪水汹涌而出,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所谓的“鹣鲽情深”,所谓的“三年不纳”,在子嗣面前,在那个叫“挽月”的女人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亲手,用最残忍的方式,撕碎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幻想。
而芙蓉苑内,刚刚被赋予了新名字的苏挽月,正抚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胜利在望的笑意。
贵妾?
这不过是个开始。柳如玉,你的痛苦,就是我登上宝座最好的阶梯。萧煜,你的愧疚与子嗣渴求,便是我手中最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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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内,柳如玉瘫坐在地,泪水浸湿了华贵的衣襟,往日温婉的眉眼被怨恨与绝望扭曲。
她身边的嬷嬷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乳母,见状心疼不已,更是对那个引得王爷神魂颠倒、甚至要动摇小姐地位的“挽月”恨之入骨。
李嬷嬷屏退左右,蹲下身扶住柳如玉颤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狠辣:“我的好小姐,您快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那贱蹄子就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才敢如此嚣张!王爷如今是被子嗣迷了心窍!”
柳如玉抬起泪眼,茫然又痛苦:“那……那我能怎么办?王爷他……他心意已决……”
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凑近她耳边,如同吐信的毒蛇:“小姐,您想,若是……她肚子里那块肉没了呢?”
柳如玉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继续低语,语气森然:“没了孩子,她还有什么资本当贵妾?王爷或许会怜惜她一阵子,但一个不能生育、还曾是奶娘的外室,如何能撼动您的地位?届时,王爷为了脸面,也只会将她偷偷养在外面,绝不敢让她进门打您的脸!这事做得干净些,谁又能知道是咱们动的手?只当是她自己福薄,保不住王爷的子嗣!”
柳如玉被这大胆恶毒的计划惊得心跳如鼓,但一想到萧煜对“挽月”的维护,想到那个刺心的名字,一股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压倒了她残存的良善。
她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决绝,咬着牙,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芙蓉苑内。
萧煜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与王妃争执后的冷厉气息回来,但在踏入内室,看到榻上那个柔弱的身影时,神色立刻柔和了下来。
苏挽月——如今的挽月,正倚在软枕上,手中拿着一卷诗书(自然是做样子),见他进来,便放下书卷,抬起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对他露出一个温顺又带着依赖的浅浅笑容。
那笑容,像初融的雪水,瞬间浇熄了萧煜心头的烦躁。
“王爷回来了。”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仿佛还在为之前的大悲大惊而心有余悸。
萧煜走过去,自然地坐在榻边,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仔细端详她的气色:“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太医开的安胎药可按时喝了?”
“谢王爷挂心,妾身好多了。药也喝了。”挽月乖巧应答,顺势将头轻轻靠在他手臂上,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只是……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总是不踏实……”
萧煜知道她指的是丈夫新丧和孩子名分两件事。
他揽住她的肩,语气带着安抚与承诺:“莫要再胡思乱想。你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安心养胎,给本王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儿。至于其他……”他顿了顿,提到那个死去的陈秀才,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咬牙切齿,“你那个‘丈夫’,本王已派人寻了处风水尚可的地方好生安葬了,也算全了你们一场……夫妻之名。从今往后,你便与他再无瓜葛,心里只许想着本王和我们的孩子,知道吗?”
他将“夫妻之名”几个字说得格外重,仿佛要亲手斩断她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挽月在他怀中轻轻一颤,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望着他,那眼神里有感激,有释然,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依赖。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妾身知道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妾身以后……只有王爷和孩子了。”
她这番“剖白”,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萧煜的占有欲,也展现了她“认命”与“新生”的姿态,让他十分受用。
他满意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又叮嘱了许多养胎的注意事项,仿佛她腹中的胎儿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挽月全程表现得无比温顺听话,无论萧煜说什么,她都一一应下,眼神纯净,姿态依赖,将一个失去依靠、只能全然依附于他的弱女子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低垂的眼睫掩盖下,她的心思却在飞速转动。
李嬷嬷和柳如玉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对她腹中这块“绊脚石”下手。这固然危险,但……何尝不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一个让萧煜对柳如玉彻底失望、甚至反目成仇的契机。
一个让她可以“被迫”离开这是非之地,带着最终底牌远走高飞,让萧煜在失去后追悔莫及、从而将她捧上更高位置的……完美跳板!
带球跑? 挽月心底冷笑。时机若到,这未必不是一步好棋。
毕竟,得不到和已失去,才是男人心中永远的朱砂痣。
她乖巧地依偎在萧煜怀中,感受着他看似坚实的庇护,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来吧,柳如玉。
让你的毒计,来得更猛烈些。
正好借你的手,为我铺就一条更璀璨的“回归”之路。
芙蓉苑内,温情脉脉之下,暗潮汹涌。
一场针对未出世孩儿的阴谋正在酝酿,而它的目标,却早已张开了更大的网,静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并借此东风,直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