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说到做到,次日不仅带来了《白蛇传》的全本手抄戏文,那盒需要排队两个时辰的玫瑰酥更是准时出现在陈笙儿的书案上。
酥皮层层叠叠,宛若盛放的玫瑰,糖霜点缀其间,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陈笙儿吃得眉眼弯弯,觉得推掉踏青邀约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她一边吮着指尖的糖霜,一边听着裴恒用那把清润的嗓子讲述白素贞盗仙草的跌宕起伏,只觉得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裴司学,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这戏文里昆仑山的险峻都仿佛亲眼见过一般!”她由衷赞叹。
裴恒微微一笑,掩在书卷后的眸光轻闪:“读万卷书,虽未行万里路,亦能窥得其中一二。公主若喜欢,臣日后可多寻些志怪游记来讲。”
“喜欢喜欢!”陈笙儿忙不迭点头,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儿。
就在这气氛恰到好处之时,侍女小桃进来通报:“公主,苏公子来了,说得了件新奇玩意儿,特地送来给公主解闷。”
陈笙儿眼睛一亮:“苏沐哥哥来了?快请……”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裴恒还在旁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悄悄抬眼去瞄他的反应。
裴恒面上并无不悦,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执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他缓缓放下书卷,声音温和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落寞:“既然公主有客,臣今日便先告退。”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案几上散落的书稿,动作优雅却莫名透出一种孤寂感。
陈笙儿看着他那副“我很懂事,我不打扰你们”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走!裴司学你又不是外人!那个……让苏沐哥哥进来就是。”
裴恒整理书稿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神里带着些许讶异,随即化作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温柔,他轻轻颔首:“好。”
——只有裴恒自己知道,这短暂的停顿和眼神变化,需要多么精准的控制。既不能显得刻意,又要让她清晰地接收到那份“被特殊对待”的满足感。
苏沐很快被引了进来。他穿着时下流行的锦衣,手持一柄玉骨扇,眉目俊朗,自带一股风流意气。他是花垣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子,与几位郡主也算相熟,尤其与爱玩爱闹的陈笙儿颇有些交情。
“笙儿妹妹!”苏沐笑容爽朗,将手中一个精致的鸟笼举了举,“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会唱曲儿的云雀,灵得很!”
若在平时,陈笙儿早就扑上去研究了。可今日,她只是矜持地坐在原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静默不语的裴恒。
裴恒并未看那稀奇的云雀,只是垂眸,专注地用一方素白手帕,细细擦拭方才陈笙儿吃玫瑰酥时不小心沾上糖渍的桌面。他动作轻柔,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安静柔和。
苏沐也注意到了裴恒,拱手笑道:“原来裴司学也在。”
裴恒这才抬眼,回以礼貌却疏离的浅笑:“苏公子。”他目光掠过那鸟笼,语气温和如常,“这云雀确是灵秀。不过,臣曾在一本《岭南杂录》中读到,此类云雀性喜高阔,久居笼中,恐鸣音渐失清越,反添躁郁之气。放飞山林,或许才是对它最好的归宿。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探讨鸟儿的习性,没有丝毫攻击性。
苏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陈笙儿却听得认真,看看那笼中扑腾的小鸟,再看看裴恒沉静如玉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叽叽喳喳的云雀确实有点吵,不如裴司学的声音好听。
“裴司学懂得真多。”她由衷地说,然后又看向苏沐,“苏沐哥哥,这鸟儿看着怪可怜的,要不……我们还是把它放了吧?”
苏沐:“……”他花重金买来的稀罕玩意儿,还没焐热呢!
裴恒适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公主仁心。苏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只是不知者不怪。”他顿了顿,看向陈笙儿,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公主,昨日讲到白素贞水漫金山,今日可要接着听法海出手镇压?”
“要听要听!”陈笙儿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眼巴巴地望着裴恒,把苏沐和他的云雀彻底忘在了一边。
苏沐看着眼前这一幕:陈笙儿全神贯注地望着裴恒,而那位裴司学,则从容不迫地开始讲述,眼角余光甚至都没有再分给他一丝一毫。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摆件。
最终,苏沐只得悻悻地提着那只不再受欢迎的云雀告辞离去。
水榭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恒讲完一段精彩的斗法,见陈笙儿仍沉浸在故事里,便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
“裴司学,你怎么了?”陈笙儿果然关切地问。
裴恒抬眼,眸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然:“无事。只是见苏公子与公主言谈无忌,颇为……投契。想起臣与公主,终究有师生名分,有时不免要拘着礼数,倒显得生分了。”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惋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醋意,把握得极其精妙。
陈笙儿一听,立刻反驳:“谁说的!我跟裴司学最投契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小秘密,“苏沐哥哥他们就知道带我玩些闹腾的,只有裴司学你,懂我最喜欢什么故事,知道我最爱吃什么点心!”
看着她急于证明的样子,裴恒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得逞的笑意,面上却是一片受宠若惊的感动:“能得公主此言,是裴恒之幸。”
他拿起一块玫瑰酥,自然地递到她嘴边:“故事还长,公主再用些点心。”
陈笙儿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甜香满溢,心里那点因为苏沐离去而产生的微小失落,瞬间被这更大的满足感取代。
看着小姑娘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满足模样,裴恒优雅地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唇瓣柔软的触感。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深沉的占有欲。
苏沐?不过是个聒噪的过客罢了。他的笙儿,自然该由他来懂,由他来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