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城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痕检科弥漫着化学试剂气味的空气里，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对猫毛过敏？”
沈翊擦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指尖的力度都未曾改变。他抬起眼，看向靠在门框上的杜城，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丝毫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杜城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他胸腔里的心脏微微收紧了一瞬，但旋即被更强大的理智与控制力压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略带疑惑的反问，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杜城此问的意图。是看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挽歌异常的畏寒和装扮而产生的联想？
杜城紧盯着沈翊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但沈翊的防御无懈可击。“没什么，”他耸耸肩，语气依旧随意，目光却锐利如鹰，“就是看她总是裹得严实，脸色也不太好，随便问问。现在很多年轻人不都养猫吗，怕你画室里猫毛太多，影响她恢复。”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上司对下属（虽然是编外的）的关心。但沈翊深知杜城，他绝不是一个会“随便问问”的人。那撮出现在证物袋上的猫毛，必然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画室里没有宠物。”沈翊将擦手纸扔进垃圾桶，语气自然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挽歌体质比较特殊，是有些怕冷，最近也确实在调养身体。过敏倒没有，只是对某些气味比较敏感。”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向杜城靠近两步，恰好挡住了他看向那个放着可疑证物袋的工作台的视线角度。他的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在进行寻常的交谈。
“气味敏感？”杜城挑眉，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就像上次在小区花园里那样？”
他果然将两次联系起来了。沈翊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算是吧。一些独特的感知力，有时候能提供不一样的角度。不过不稳定，也耗神。”他轻描淡写地将挽歌的能力归结为“独特的感知力”，并强调其“不稳定”和“耗神”，既解释了之前的“神准”，也为她后续可能无法频繁出现或表现异常埋下了伏笔。
杜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挽歌，反而将话题拉回了案件本身：“说到角度，你刚才在现场的感觉，和技术科初步的发现倒是能对上一些。破坏者很可能使用了自制的高腐蚀性液体和简单的引爆装置，手法粗暴但有效，像是有一定化学基础的人干的。”
沈翊顺势接话，将杜城的注意力彻底引开：“结合那种混合了恐惧和决绝的情绪，重点排查有化学背景、且因基因编辑技术直接或间接受过巨大刺激的人，范围应该能缩小很多。”
两人一边讨论着案情，一边并肩走出了痕检科。杜城似乎暂时将关于猫毛和挽歌的疑问搁置了，但沈翊知道，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以杜城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弃追查。
回到画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挽歌正抱着沈翊的那件衬衫，蜷在软垫上睡得香甜。或许是古玉和熟悉气息的双重作用，她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细微而安稳的呼噜声。那对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完全露在外面，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尾巴也放松地搭在身侧，尾巴尖那撮白色绒毛像个小绒球。
沈翊轻轻关上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走到她身边蹲下。
眼前的画面安宁而……脆弱。她毫无防备地展露着非人的特征，信任地沉睡在他提供的方寸之地上。而外面，杜城锐利的目光或许已经注意到了蛛丝马迹。
沈翊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对微微抖动的猫耳时，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极轻地拂过她散落在额前的发丝。
他似乎，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但看着挽歌睡梦中无意识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美食的满足样子，沈翊的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麻烦便麻烦吧。
他起身，走到画架前，没有开灯，就着昏暗的光线，拿起炭笔。
沙沙的笔触声在寂静的画室里响起。这一次，他画的不是安睡的猫，也不是抽象的线条，而是杜城那双充满探究与审视的眼睛。他要将这份潜在的威胁，清晰地勾勒出来，刻在脑海里，以便更好地……应对与周旋。
笔尖游走，画纸上那双眼睛逐渐变得锐利、逼真，仿佛能穿透纸背。
而睡梦中的挽歌，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在古玉的温养和熟悉气息的包裹中，翻了个身，将怀里的衬衫抱得更紧了些，尾巴无意识地卷住了自己的脚踝。
画室内外，是两个世界。
一个静谧，潜流暗涌。
另一个，则沉浸在无知无觉的、短暂的安宁之中。
沈翊放下炭笔，看着画纸上杜城的眼睛，目光沉静。
他知道，与杜城的这场无声周旋，才刚刚开始。而保护好身边这只贪睡怕冷、却身怀秘密的小猫妖，成了他此刻优先级最高的……非正式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