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伤药像一枚无声的钥匙,轻轻叩开了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乔楚生手臂上的伤好得很快,不知是药效神奇,还是心情使然。他将那只素白小瓷瓶洗净擦干,郑重地收在了办公桌抽屉的最里层,与重要的文件放在一起。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乔楚生刚处理完一桩码头纠纷回到办公室,窗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秋雨缠绵,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他正准备歇下,值班巡捕却来敲门,面露难色:
“探长,白公馆来电话,说……是白婉清小姐找您。”
乔楚生心头一紧,这个时间,又下着雨……他立刻抓起外套:“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说是急事,务必请您过去一趟。”
乔楚生二话不说,冲进雨幕,发动了汽车。雨水模糊了前路,他心中念头飞转,是账目出了问题?还是白家遇到了什么麻烦?抑或是……她出了什么事?一种陌生的焦灼感攫住了他,踩油门的脚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白公馆灯火通明。佣人早已得了吩咐,直接引他去了白婉清的书房。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晕勾勒出白婉清有些单薄的身影。她穿着家常的旗袍,外面披了条薄毯,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不见慌乱。
看见乔楚生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快步进来,发梢还在滴水,她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歉然,又像是……松了口气。
“乔探长,抱歉,这么晚还劳你冒雨过来。”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无妨,发生什么事了?”乔楚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迅速扫过书房,确认并无异样,心稍稍放下,但疑惑更甚。
白婉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书桌上摊开的几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神色凝重:“你看看这个。”
乔楚生凑近,就着灯光细看。那是几份看似普通的商业合同和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涉及一家贸易公司和几家空壳皮包商行。
“这是我这两天复核一批旧合同时发现的,”白婉清的手指点在其中几个数字和条款上,“表面看是正常的货物抵押贷款,但资金流向和合同细节非常隐蔽,与我之前帮你破获的那个诈骗团伙手法有七八分相似,但更老练,规模可能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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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乔楚生:“我怀疑,那个团伙还有漏网之鱼,或者,这是一个模仿作案的新团伙。这些合同,是通过我们银行走的账。”
乔楚生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若非白婉清这种级别的专业人士,极难从这些精心伪装过的文件中看出破绽。
“你判断得没错。”乔楚生越看脸色越沉,“这手法确实很像,而且更狡猾。白小姐,你又立了一大功!这些文件我能带回去仔细研究吗?”
“当然,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白婉清点头,随即微微蹙眉,“我只是担心,打草惊蛇。”
“我明白。”乔楚生看着她眼下的淡淡青影,知道她定然是为此事耗费了不少心神,“我们会秘密调查,绝不会牵连到你和白家的银行。”
他的保证干脆利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正事谈完,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清晰。乔楚生这才注意到,白婉清放在毯子外的手,指尖有些发白,似是寒冷。
他想起自己进来时带进的寒气,下意识地退开半步:“事情紧急,我这就回去布置。你……也早点休息。”
他转身欲走。
“乔探长。”白婉清忽然叫住他。
乔楚生回头。
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却比平时软和了些:“雨势未歇,你……喝杯热茶再走吧。我让佣人煮了姜茶,驱驱寒。”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已是极大的破例和关怀。
乔楚生看着灯光下她清丽却难掩倦意的面庞,心头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又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笑了笑,这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好,那就叨扰一杯。”
热腾腾的姜茶很快送来,辛辣甜暖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满身的湿寒。两人隔着书桌,安静地喝着茶,谁也没有再说话。雨打窗棂,噼啪作响,却更衬得书房内一片难得的静谧。
这一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公事公办,只有一种风雨夜里,基于信任与理解的淡淡暖流,悄然环绕。
喝完茶,乔楚生起身告辞。白婉清将他送到书房门口。
“小心。”看着他再次走入雨幕,白婉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他耳中。
乔楚生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夜中。
回巡捕房的路上,雨刮器规律地摆动,乔楚生的心却不像来时那般焦灼。他握着方向盘,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今夜之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道坚硬外壳下的柔软,他似乎,触碰到了一点。而这点触碰,让他觉得,这秋夜的冷雨,也不再那么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