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琴川,总是浸在蒙蒙烟雨里,空气中也飘着桃李凋尽前最后的芬芳。这天刚下过雨,青石板路还湿漉漉地反着光,河边垂柳绿得清新,小桥流水静静透着温婉。
沈清歌提着一小坛刚买的新酒,脚步轻缓地走在略显热闹的集市中。她穿了身藕荷色襦裙,外罩月白纱衣,乌发松松绾起,只别了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其他装饰,却已清丽照人,不时引来路人侧目。她却像没察觉,只微微仰头呼吸雨后湿润的空气,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来到这里有些日子,她已慢慢习惯这儿的节奏。虽然没有现代的便利,却另有一番古雅生趣。
刚转过街角,喧嚣稍稍退去,河畔那家熟悉的酒肆幌子已能望见。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爽朗又带点懒散的笑声从临窗的位置传来,夹杂着酒碗相碰的清脆声响。
沈清歌笑意加深,脚步不由快了些。
酒肆里客人不多,最惹眼的便是窗边那一桌。一个穿着宽松青衫、衣襟微敞的男人正仰头灌酒,动作洒脱却不粗野,反有种落拓不羁的风度。他眉目疏朗,嘴角总似噙着三分醉意、七分疏狂——不是尹千殇又是谁。
他对面坐着个锦衣少年,正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是方家小公子方兰生。旁边还有个打扮俏丽、眼睛灵动的少女,托着腮听得入神,是襄铃。
“尹大哥,你没看到,那家伙当时的表情……哈哈哈……”方兰生越说越起劲,笑得直拍桌子。
尹千殇放下酒碗,随手用袖子抹了下嘴角,懒懒笑道:“哦?然后呢?你小子,肯定又闯祸了,最后是不是又搬出你姐来平事?”
“才没有!”方兰生脖子一梗,“本少爷自己搞定的!”
襄铃在一旁嘻嘻笑:“才怪呢,明明最后是……”
话没说完,她一眼瞥见门口的沈清歌,立刻高兴地招手:“清歌姐姐!这边这边!”
桌边几人都望了过来。
尹千殇原本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落在沈清歌身上时不自觉柔和了些,那层懒洋洋的壳子好像被什么轻轻掀开一角,透出里面不易察觉的温和。他看到她手里的酒坛,眉梢一挑:“哟,今天什么风,把咱们沈姑娘吹到这酒气哄哄的地方来了?还自带好酒?”
沈清歌走过去,把酒坛轻放在桌上,声音柔和:“刚路过酒坊,闻着这‘杏花春’比往常更香,就想着尹大哥或许喜欢,带了一坛来。”
方兰生吸吸鼻子,凑近坛口:“嗯!真香!清歌姑娘你真会挑!尹大哥有口福!”
尹千殇哈哈一笑,拍开泥封,一股清醇酒香顿时漫开,他深深吸一口,赞道:“好酒!还是清歌懂我!”说着就拿过一只干净碗要倒。
沈清歌却轻轻伸手虚拦一下,软声道:“尹大哥,刚才喝不少了,这新酒性柔,也慢点喝才好。”语气里全是自然流露的关切,没有半点说教,只是真心提醒。
尹千殇动作一顿,抬眼瞧她。女子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窗外水光和他的影子,干净见底,一片真诚。他心里莫名一软,那点被“管着”的微妙感一下子散了,反而觉得挺受用。他顺势放下酒坛,端回自己那半碗残酒,笑道:“行行,听你的,慢点喝。”
方兰生在旁边挤眉弄眼:“啧啧,尹大哥,你也有今天呐!”
尹千殇作势要敲他,方兰生赶紧笑着躲到襄铃身后。
襄铃则好奇地问沈清歌:“清歌姐姐,你刚才去哪啦?琴川城里好玩吗?”
“随便走了走,”沈清歌在尹千殇身边坐下,微笑道,“看了会儿河边老伯钓鱼,又听了段桥头说书先生讲的志怪故事,挺有意思。”
她嗓音温柔,就连说这些日常琐事也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尹千殇一边喝酒,一边侧耳听着,偶尔插一句“那老头钓着鱼没?”“说书先生讲的是《西山经》里的精怪?”,气氛轻松惬意。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细雨,雨丝轻轻敲着屋檐河面,沙沙作响。几瓣被雨打落的桃花顺水流悠悠飘过,这一刻的春光显得格外宁静美好。
尹千殇望着窗外雨景,又看看身旁正轻声和襄铃说话的沈清歌。女子侧脸柔和,神情专注,长睫偶尔轻颤,像停歇的蝶翼。他心中那片常年被酒和模糊记忆覆盖的荒芜之地,仿佛也被这细雨和眼前人悄然滋润,生出些许陌生而柔软的绿意。
他不声不响地把桌上那碟没怎么动的花生米往她那边推了推。
沈清歌察觉,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疑问。
尹千殇却不看她,只望着雨幕懒懒道:“光说话,嘴里不淡么?吃点东西。”
沈清歌微微一怔,随即莞尔,顺从地拈起一颗花生米,小口吃起来。甜香脆口,确实不错。
雨声潺潺,酒香淡淡,友人闲谈。
沈清歌想,这大概就是此间岁月最令人心安的滋味。而身边这个看似洒脱不羁的青衫客,就是这安稳中,最让她觉得温暖可靠的所在。
尹千殇饮尽碗里最后一口酒,感受那微辣的暖意滑入喉咙,目光又一次落回身旁女子安静的侧影。
心道:这丫头,怕是比最好的“杏花春”,还更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