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真人的话,顿时让原本喧闹的宴会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蒙毅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青衫客身上。
淮南王刘安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他虽不通修行,但也看得出蒙毅气度沉静,与席间那些夸夸其谈的方士,似乎有所不同。
蒙毅心中微叹,知道麻烦还是找上门了。他本不欲出头,但事已至此,退缩反而显得心虚,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探究。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平静地迎向云鹤真人,语气不卑不亢:“真人言重了。在下只是偶有所感,并非针对真人。”
云鹤真人却不肯罢休,他自恃金丹修为,又是王府上宾,岂容一个气息不显的“小辈”质疑?他冷哼一声:“哦?偶有所感?那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也听听高见!王爷在此,正可品评一番!”
他这话,直接将蒙毅架到了火上,更是将淮南王,也拉入了这场争论。
席间众人也大多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他们中不少人,对云鹤真人平日里的做派早有不满,此刻乐得见他吃瘪;也有人觉得蒙毅不自量力,竟敢质疑金丹修士。
蒙毅知道无法再回避,他看了一眼端坐上首、面露探究之色的淮南王,心中有了计较。借此机会,或许可以敲打一下这些招摇撞骗之徒,也让这位王爷对“长生”,有个更清醒的认识。
他缓缓起身,对着淮南王微微一礼,然后才看向云鹤真人,朗声道:“既然真人相询,在下便僭越了。方才真人论及‘水火丹法’,言‘烈火烹油,弱水承之,方成金丹’。此论看似凶猛精进,实则谬矣。”
云鹤真人脸色一沉:“荒谬!此乃丹道古法,岂容你信口雌黄!”
蒙毅不理会他的怒意,继续平静说道:“水火之道,在于平衡,在于相济,而非相克。真人之法,犹如鼎中沸水,猛火催之,看似沸腾剧烈,实则精华随气而散,徒留渣滓。真正的水火丹法,当如天地孕育,阳升阴降,龙虎交汇,坎离既济。火非凡火,乃心中真意之火;水非俗水,乃肾中元精之水。以真意调元精,文火温养,武火锤炼,方能使金液还丹,玉液炼形,岂是猛火烹油所能成就?”
他这番话,并非高深功法,而是直指丹道根本原理,语言深入浅出,却蕴含着对天地法则的深刻理解。席间一些稍有见识的修士,闻言不禁露出思索之色,细细品味,只觉得其中道理,似乎远比云鹤真人那套说辞,更为圆融通透。
云鹤真人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他那一套本就是用来糊弄外行的,哪里经得起这般刨根问底的推敲?他面红耳赤,强辩道:“哼,巧言令色!丹道玄奥,岂是你这黄口小儿所能尽知?你既如此大言不惭,可敢与老夫切磋一番丹术?”
他自忖修为高出蒙毅(他感知中蒙毅气息微弱,以为是筑基期),想在实战中找回场子。
蒙毅却摇了摇头,淡然道:“丹道非争强好胜之术。况且,在下游历四方,志不在此。今日所言,不过是有感而发,王爷广纳贤士,当辨明真伪,勿被虚言所误。”
他这话,已是直接将云鹤真人归入了“虚言”之列。
云鹤真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蒙毅:“你……你……”
“好了。”一直沉默的淮南王忽然开口,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蒙毅,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这位先生所言,深入浅出,发人深省。孤王受教了。”
他转而看向云鹤真人,语气淡了几分:“云鹤真人,今日论道,暂且到此吧。”
云鹤真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王爷已然偏向蒙毅,再争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只得恨恨地瞪了蒙毅一眼,悻悻坐下。
经此一事,宴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众人再看向蒙毅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敬畏与好奇。能三言两语驳得金丹真人哑口无言,此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淮南王对蒙毅更是热情,频频举杯相邀,言语间多有招揽之意。
然而,蒙毅却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疏离。他看得出来,这位王爷求道之心虽切,却已陷入执念,身边又多是谄媚之辈,非是久留之地。
宴会终了,蒙毅婉拒了淮南王请他留在府中,担任客卿的邀请,只说自己乃山野之人,习惯漂泊。
刘安虽觉遗憾,但也未强求,反而赠予了蒙毅一份丰厚的盘缠和一枚代表王府客卿的信物,言明若在淮南境内有何需求,可凭此物寻求帮助。
蒙毅谢过,收下了信物,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走出王府,夜空繁星点点。蒙毅回首望了一眼那灯火辉煌的府邸,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红尘中的权势与虚名,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今夜之后,“青衫客”之名,或许会在这淮南之地流传一阵,但这与他本心,已无太大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