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竹林深处的歌声,如同缠绕在月影上的丝线,在刘远洋心头萦绕不去。素心这个名字,连同她那清冷的身影,在他心中占据了特殊的一隅。他并非冲动之人,深知在孟琏寨仍需谨慎,但一种难以抑制的探究欲,促使他想要更接近这个谜团。
机会来自于一场意外。
几日后,负责照料素心起居的一名苗女急匆匆找到巴旺,说是素心小姐竹楼里那架唯一的旧织机突然散架,无法使用了。素心小姐虽未说什么,但每日织布是她少有的消遣,那苗女担心她烦闷。
巴旺正为一批新箭簇的淬火忙得不可开交,便顺口对在一旁指导的刘远洋提了一句:“刘先生,您看这……素心小姐那边的事,土司大人一向重视,可我这实在抽不开身……”
刘远洋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无妨,不过是修理织机,我去看看便是。”
巴旺如释重负,连连道谢。
刘远洋让阿木带上工具箱,跟着那苗女,再次来到了寨子深处那片幽静的竹林。白日里的竹楼少了几分那晚月下的神秘,更显清雅。楼前种着几株罕见的兰花,幽香阵阵。
苗女通报后,竹楼的门轻轻打开。素心站在门内,依旧是一身素白,看到刘远洋,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听闻姑娘的织机损坏,在下略通此道,特来查看。”刘远洋拱手道。
素心静静看了他片刻,侧身让开:“有劳先生。”
她的声音清冷平和,如同山间清泉,不带丝毫波澜。
刘远洋走进竹楼。楼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架散架的织机,以及一个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在这苗疆腹地,拥有如此多汉文书籍,本身就已极不寻常。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书架,那些书籍并非寻常的诗文集,反而多是医书、药典、甚至还有一些涉及星象卜筮的古籍。此女,果然不凡。
他没有急于去查看织机,而是被桌上一张未写完的绢帛吸引了目光。上面用极其清秀的笔迹写着几句诗:“幽谷生兰蕙,清香为谁发?风雨自朝夕,何须美人折。”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孤芳自赏、不与世争的淡漠与隐隐的哀愁。
素心见他看向那诗句,并未阻止,也没有羞涩,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那并非她所写。
刘远洋收敛心神,走到那架散架的织机旁。只是普通的旧式织机,因年代久远,几个关键榫卯处磨损严重,导致整体散架。修理起来并不难。
他示意阿木递过工具,亲自上手。他动作娴熟,一边拆卸损坏的部件,一边用带来的木料重新制作替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
素心起初只是静静看着,但随着刘远洋精准的切割、打磨和组装,她清冷的眼眸中渐渐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她看得出,这个汉人男子的手艺,远非寻常匠人可比,那是一种融入了深刻理解与智慧的熟练。
“先生的手法,不似寻常木匠。”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是完全的疏离。
刘远洋手上动作未停,微微一笑:“雕虫小技,让姑娘见笑了。比起姑娘满架医书,洞察人体奥秘,我这摆弄木石的功夫,实在不值一提。”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点明自己注意到了她的藏书,也隐含试探。
素心眸光微闪,并未接话,转而问道:“先生是北边人?听口音,似是中原一带。”
“姑娘好耳力。”刘远洋坦然承认,“在下确是中原人士,游历至此。”
“中原……”素心轻声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追忆与怅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如今的中原,想必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刘远洋心中一动,听她语气,似乎离开中原已久,且对故土有所牵挂。他一边将最后一个榫头敲入位,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姑娘似乎离乡日久?莫非也是中原人氏?”
素心沉默了片刻,就在刘远洋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轻轻说道:“故园……已无归路。”
短短五个字,却蕴含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
刘远洋不再多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尤其是像她这样神秘出现在此地的女子。过度的探询只会引起警惕。
很快,织机修复完毕,甚至比原来更加稳固。刘远洋还顺手调整了一下经轴的平衡,让织布时更为省力。
“好了,姑娘可以试试。”刘远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素心走上前,轻轻抚过修复一新的织机,手指在光滑的木料上停留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刘远洋,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意:“多谢先生。手艺……很好。”
这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春水微漾,让她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美得令人心折。
刘远洋微微失神,随即拱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若无他事,在下告辞了。”
他带着阿木离开了竹楼。走出竹林,回头望去,那栋白色的小楼依旧静静矗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刘远洋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与素心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因为这次修理织机,而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这个清冷如兰的女子,身上背负的秘密,似乎与中原、与过往紧密相关。而她与龙兀骨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也愈发显得耐人寻味。
孟琏寨的日子,因为素心的存在,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