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第一个夜晚在悲怆与警惕中度过。黎明时分,薄雾再次笼罩群山,但已无人有心情欣赏这山间美景。下方寨子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几缕黑烟倔强地升腾着,提醒着昨夜发生的惨剧。
官军果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他们占据了已成废墟的黑苗寨,开始伐木扎营,显然做好了长期围困的准备。偶尔有小股官兵试图靠近鹰嘴崖的小路探查,立刻就被上方警戒的猎手用冷箭和投石逼退,丢下几具尸体后便不敢再轻易靠近。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刘远洋知道,围困是最残酷的战术,他们耗不起。
“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刘远洋对靠在石壁上、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的龙峒,以及神色凝重的龙沙寨主说道。
“怎么打破?冲下去是送死,待在这里是等死!”龙峒烦躁地捶了一下石壁,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刘远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了崖边,仔细勘察着鹰嘴崖的地形。除了那条主要的小路,三面皆是近乎垂直的峭壁,猿猴难攀。但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主峰与鹰嘴崖连接的那片植被异常茂密的陡坡上。那里看起来无路可走,但……
“阿普,”刘远洋转向龙沙寨主,“那片陡坡,寨子里以前有人下去过吗?”
龙沙寨主眯着眼看了看,缓缓摇头:“那是‘鬼见愁’,太陡太滑,下面是毒瘴谷,从没人活着下去又上来。祖训严禁靠近。”
“毒瘴谷……”刘远洋沉吟着。危险,但也意味着人迹罕至,或许是一条绝境中的生路?他需要更准确的信息。
他找来阿木叔和几位最年长的猎人,仔细询问关于“鬼见愁”和“毒瘴谷”的情况。综合他们的描述,刘远洋了解到,那陡坡并非完全无法攀援,只是极其危险,而谷底确实常年弥漫着有毒的瘴气,但并非所有时段都那么浓烈,在特定的天气、比如大风或雨后初晴时,瘴气会相对稀薄。而且,传说谷底有某种特殊的草药,能够克制瘴毒。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刘远洋脑中逐渐成形。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刘远洋目光扫过众人,“官军以为困住了我们,但我们未必只有一条路。那条‘鬼见愁’,或许能成为我们的生路,甚至……是我们的反击之路!”
“刘兄弟,你是说……从那里下去?”龙峒瞪大了眼睛,觉得他疯了。
“不是所有人都下去。”刘远洋解释道,“我们需要一支小队,最精锐、最大胆的猎手,带上足够的绳索和防毒的药物,尝试从‘鬼见愁’摸下去,穿过毒瘴谷,绕到官军背后去!”
“去干什么?我们这点人,还能反攻不成?”一个猎人疑惑道。
“不是反攻,是骚扰,是制造混乱,是寻找外援!”刘远洋沉声道,“我们可以袭击他们的粮道,焚烧他们的营帐,让他们不得安宁!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有人出去,联系其他苗寨,联系漕帮,将这里的情况传出去!让外界知道,黑苗寨没有亡!让官军无法安心围困!”
众人沉默下来,消化着这个疯狂而冒险的计划。从“鬼见愁”下去,九死一生。但留在崖上,同样是慢性死亡。
龙沙寨主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决断:“山神会保佑最勇敢的孩子。刘兄弟,你觉得,谁去合适?”
刘远洋的目光落在龙峒身上,但他伤势不轻。他又看向其他猎手,最终,他的目光与阿木叔对上。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后勤的老猎人,此刻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火焰。
“阿普,刘兄弟,让俺去吧。”阿木叔缓缓站起身,“俺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年轻人利索,但俺对这山最熟,认得很多草药,知道怎么避开最毒的瘴气。俺这条老命,能为寨子拼一把,值了!”
“阿木叔……”龙峒想说什么,却被阿木叔摆手打断。
“峒娃子,你受了伤,留下来守住大家。刘兄弟要统筹全局,也不能去。这事,俺最合适。”阿木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最终,一支由阿木叔带领的,包括他在内共五名经验最丰富、身手最敏捷且自愿赴死的猎手组成的敢死队,被确定下来。他们开始紧张地做准备:用所有能找到的结实藤条和绳索编织更长的安全绳;收集并配制可能用到的解毒草药,研磨成粉,用油布包好;准备火折、小刀、以及仅存的几块肉干作为干粮。
刘远洋则利用这段时间,将他写给漕帮帮主和小翠的密信,以及记录着官军暴行和黑苗寨现状的简要文书,用防水油纸仔细包裹好,交给阿木叔。
“阿木叔,一切以安全为重。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这些信,务必送到漕帮手中。”刘远洋郑重嘱托。
阿木叔将信件贴身藏好,重重点头:“刘兄弟放心,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在,信就一定送到!”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山风凛冽。在全体幸存者默默注视下,阿木叔五人将长绳固定在崖顶巨石上,向着那被称为“鬼见愁”的死亡陡坡,义无反顾地滑了下去,身影很快便被浓密的晨雾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所吞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刘远洋站在崖边,紧紧握着拳,直到手中的绳索不再传来明显的下坠感。他知道,希望的火种,已经随着这五位勇士,投向了未知的深渊。
崖上的坚守,与崖下的冒险,同时进行。黑苗寨的命运,等待着时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