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营中鼓角未歇。林昭立于帐外,手中木牌在指间翻转,那“裴”字刻痕极细,几乎隐入纹理。他不语,只将木牌递与周主事:“封入火漆,随战报一同发往兵部。”
周主事接过,低声道:“昨夜轻骑已沿南脊小径探出三十余里,地势虽陡,可行轻车。徐郎中若得信,十日内或可通粮。”
林昭点头,目光投向灰岭沟方向。风自北来,带着雪末扫过旌旗。他正欲回帐,忽闻马蹄急响,斥候飞驰入营,滚鞍下马:“西戎主力离关三十里,前锋已至双石口!”
老校尉闻讯疾步而来,甲叶未整,面色凝重:“人数不下三千,铁骑居前,步卒继后,看阵势是要强攻。”
林昭眉心微动,未显惊色。他转身步入中军帐,案上地图早已铺开,指尖沿灰岭沟一线缓缓划过。“他们必走此道。”他语气平稳,“谷窄仅容两骑并行,两侧山势陡峭,正是设伏良地。”
老校尉俯身细看,皱眉道:“可我军不过两千,半数新卒,如何挡得住?”
“不求硬挡。”林昭抬眼,“只求一击致命。”
话音落时,传令兵已列帐外。林昭命召各哨主官即刻议事,又令周主事先开南仓,召集九名哨官查验存粮。不到半个时辰,众人齐聚校场。
林昭立于高台,声不高亢,却字字清晰:“诸位皆知前日断粮之险,也知内鬼已被剔除。今日我可以明言——营中存粮足支三月,朝廷援兵未必速至,但西戎也休想轻易破关。”
众将肃然。偏将未至,由副哨代立,亦不敢妄言。
林昭继续道:“敌众我寡,不可力敌。唯有诱其深入,断其归路。灰岭沟为咽喉要道,我已定策:以溃退之形引敌入谷,伏兵两侧,待其半入,即刻合围。”
老校尉沉吟片刻:“若敌前锋谨慎,迟迟不进?”
“那就让他们看见破绽。”林昭挥手,命亲卫取来旧甲、残旗若干,“选轻骑百人,着杂装,携烟囊,自北哨佯撤,沿途抛弃兵械,务使敌以为我军混乱动摇。”
又令南哨鼓号齐鸣,旗帜频动,似有大军调动之象,实则主力悄然南移,埋伏于山谷两侧高地。弓弩手藏于岩后,滚石檑木堆于崖顶,只待烽燧一点,便倾泻而下。
部署既毕,林昭亲登灰岭东峰了望。风愈烈,卷起沙石扑面。他眯眼远眺,见西戎前锋已抵双石口外五里,骑兵列阵,似在观望。
“他们在等。”老校尉低声说,“怕有埋伏。”
“那就让他们觉得,我们更怕。”林昭冷声道,“放烟。”
顷刻间,北坡升起数股浓烟,歪斜飘散,如同败军仓皇逃窜所燃之狼粪。轻骑小队策马奔出,一面断裂的军旗拖在地上,发出刺耳摩擦声。几匹马故意失蹄摔倒,士卒慌乱扶起,仓促再逃。
西戎阵中鼓声微动,前锋骑兵缓缓推进,试探性地踏入谷口。
林昭静坐不动,手按剑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敌骑渐次深入,马蹄踏碎冰层,声响在狭谷中回荡。已有大半进入伏击圈。
就在此时,天色忽暗,云层压顶,风向骤转,原定顺风燃烟之计失效,烟幕反扑己方阵地。
老校尉神色一紧:“将军,是否延后?”
林昭眸光一凛:“不能再等。”
他猛然起身,抽出佩剑,直指苍穹:“点烽!”
刹那间,三处烽燧同时腾起烈焰,火光冲天。号角长鸣,响彻山野。
两侧伏兵齐发,箭如骤雨,自高处倾泻而下。第一排西戎骑兵应声落马,后续队伍挤作一团,进退不得。滚木礌石自崖顶轰然砸落,砸断马腿,压塌人躯。谷底顿时陷入混乱。
林昭跃上战马,亲率亲卫从侧翼冲出,直插敌军尾部。刀光闪动,杀声震天。退路被截,西戎阵脚大乱,前不能出,后无可逃,竟成瓮中之鳖。
敌将试图组织突围,却被一支冷箭贯喉,当场毙命。群龙无首,余部四散奔逃,或坠崖,或相踏而亡。侥幸逃出谷口者,亦被外围游骑追剿,尽数歼灭。
日影西斜,战场渐宁。老校尉带人清点战果,缴获战马八百余匹,兵器千余件,俘虏三百,死伤逾千。己方折损不足百人,多为箭伤。
林昭立于高坡,望着残阳映血的沟谷,久久不语。周主事捧来战报文书,请他过目。
“写清楚。”林昭淡淡道,“此战非靠勇力,而在地形之利、军令之严、人心之齐。凡参战将士,不论出身,俱记首功。”
周主事低头记录。片刻后抬头:“是否上报朝廷?”
“报。”林昭收回目光,“但不必提我一人之谋。就说三军用命,上下同心,方能以少胜多。”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骑飞驰而来,是派出探路的轻骑队长。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南脊小径已通二十里,可行车马,沿途设有标记。”
林昭颔首,转向周主事:“拟两道文书。一道送往工部徐郎中,告知路径畅通,请速运粮;另一道加急呈递谢御史,附上那块木牌拓片,问他——”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
“一个被调离的副使,为何还能在边军中留下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