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木堆中那道黑影正俯身塞入油布,林昭已行至十步之内。黑影似有所觉,肩头微颤,右手疾收,左足后撤半步,掌心在腐木断口处一按。林昭瞳孔骤缩——此非寻常着力,乃是机关启闭之法。他尚未出声,脚下地面轰然塌陷,土石翻卷如浪,整个人直坠而下。
右臂猛挥,短刃出袖,刃尖疾刺土壁。土屑迸溅,刀身入壁三寸,堪堪阻住下坠之势。然左肩已重重撞上坑壁,骨节一震,半身发麻。他咬牙抽刀,借势横滚,卸去余力,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入口已被石板合拢,仅余刃尖划破的几缕微光,映出头顶青砖拱券,刻有“回”字纹路,砖缝间渗出陈年湿气。
林昭以刀背轻叩石壁,声闷如鼓。再敲三下,回音渐远,显是空腔延伸。他沿壁缓行,足底踏过碎石与朽木,忽觉地面微倾,似有暗流导引。转过一道弯角,壁上浮雕骤现:双蛇缠绕长矛,蛇首吐信,矛尖滴血,中央阴刻“永昌”二字,笔划深峻,非近世所为。
他以刃尖刮去浮尘,刻痕边缘新泥未干,显是近日有人拓印。蛇纹转折处有细微刮擦,与《工部营造录》所载“逆案军徽”形制全同。三十年前,永昌七年,叛将陈勖据岭南兵械库起事,兵败身死,库藏尽毁。然此地道规制严密,通风有序,非仓促所建,必为前朝军械支库遗构。
林昭贴壁缓行,依《营造法式》所记,此类密道主库必设于地脉最稳处,且与通风井共轴。他仰首细察拱顶,见砖隙间有微风拂面,遂循风向深入。数次岔路,皆为死巷,壁上俱有蛇矛图腾,唯方向各异。至第三岔口,左侧通道壁纹最深,且地面有车辙压痕,深浅不一,显曾运物。
行约半里,石室豁然。中央石台之上,置一铁盒,高八寸,宽六寸,四角包铜,锁扣锈死,侧壁凹槽呈半环形,中空如玦。林昭自怀中取出玉佩,比对凹槽,尺寸相近,然佩体完整,无法嵌入。他凝视片刻,忽有所悟——此非全佩为钥,乃是半珏相合。当年陈勖败亡,传有半块兵符遗落民间,或即此制。
正欲细察,头顶忽传闷响。碎石自拱顶簌簌落下,砖缝 widening,尘灰扑面。他疾退三步,靠壁而立,见入口方向传来震动,显是机关二次闭锁,欲将密道彻底封埋。铁盒未启,线索将断,然此刻撤离已迟。
他俯身细察铁盒底部,锈迹斑驳,然边缘有刮痕,似曾开启又复封。以刃尖轻撬,盒角微松,一缕焦硝气味逸出。此非寻常铁锈,乃是火药引信久置之味。他记起腐木堆中油布包裹之物,与此气息相类。赵氏供木账目必有虚报,以腐木为掩,实运军资入密道。
碎石坠落愈急,石室入口已被落石半掩。林昭正欲回身寻路,忽闻左壁传来凿击之声,节奏有序,三短一长,乃工部急援暗号。他立时以刀背叩壁,依工兵联络法还击两短两长。片刻后,土石崩裂,火光自破口涌入。
徐怀之当先跃入,手持火把,身后五名工兵持锹斧而入。他见林昭无恙,略一颔首:“见你夜赴工地,路径偏移,恐有变故,遂调人破土寻踪。”林昭指铁盒:“此物需半珏为钥,非全玉可启。”徐怀之蹲身细看,以手抹去盒侧泥垢,露出一行小字,蚀刻极深:“永昌七库,兵符合验。”
林昭取出袖中铁钉,钉帽“裴”字与盒侧刻文笔意相类。他低声道:“三十年前陈勖之乱,兵部查实有内臣通敌,然主谋未彰。今裴党重开此道,藏火药于腐木堆下,显欲复演旧案。”徐怀之皱眉:“若上报兵部,须经六部通传,裴元衡必截其报。”林昭摇头:“不可走明路。此地牵连逆案,一纸奏章未达御前,已成灰烬。”
他转身命亲卫取腐木堆旁土样,覆于铁盒锈迹之上。红壤相合,泥痕如一。又令取油布残片,与盒缝引信比对,纤维长短、油浸深浅皆同。证据链成,然密道将毁,铁盒难携。林昭疾步出室,于火光下提笔书令:其一,封锁工地南侧,凡出入者皆搜身;其二,彻查赵氏近三月供木账目,追索每一车木材来源;其三,遣密探入旧工部档案库,搜“永昌七年军械调拨卷”,凡涉“七库”“蛇矛”“半符”者,尽数抄录。
徐怀之见令,欲言又止。林昭已将短刃插入腰带,刃身沾泥,未及擦拭。他立于破口之前,火光映面,眉间一道旧痕微现——此非刀伤,乃是玉珏断裂时崩裂所致。当年临安玉坊,半珏入土,半珏随身,纹路相合,天衣无缝。
碎石仍在坠落,最后一道拱券发出裂响。工兵急呼:“通道将塌,速出!”徐怀之伸手欲扶,林昭却转身回望石室。铁盒静置台上,凹槽朝天,如待钥入。他未动,只将左手按于壁上蛇矛图腾,指尖划过“永昌”二字,缓缓收紧。
火把将熄,光影摇曳。林昭迈出破口,碎石轰然合拢,掩去最后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