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深夜,星光被城市的霓虹吞噬。
苏凛的指挥中心里,空气紧绷如弓弦。
数十块屏幕分割着全国三十七座城市的悲欢,数据流像无声的瀑布,冲刷着每个人的神经。
“成都场,全员起立,掌声雷动!”杜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
屏幕上,模糊的人影在光影中站立,掌声穿透了收音设备,仿佛要掀翻屋顶。
“广州场,有人在哭……”
另一块屏幕切换,镜头对准了影院后排,一个年轻女人埋在同伴的怀里,肩膀剧烈耸动,压抑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突然,一块屏幕剧烈晃动,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和混乱的叫骂。
“北京!北京出事了!”技术员大喊,“有人在砸门!”
画面中,一家独立影院的大门被剧烈撞击,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
门外,几个戴着口罩的黑衣人手持棍棒,嘴里不干不净地咆哮着:“什么垃圾电影也敢放!滚出来!”
苏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
他没有丝毫慌乱,指尖在键盘上轻点,调出了影院的备用监控视角。
“报警了么?”他问。
“已经报了,警察正在赶过去。”
“很好。”苏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杜骁,准备直播。把损失降到最低,把影响扩到最大。”
几分钟后,当警方拉起警戒线,开始驱散人群并记录现场时,杜骁的直播镜头已经悄然开启,对准了那些被迫提前离场的观众。
“我们现在连线正在被驱逐的观众——”杜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透过手机传遍了每一个关注此事的角落,“请问,你们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某些人如此恐惧,不惜用暴力来阻止你们看完一部电影?”
镜头前,一个刚走出警戒线的女孩,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死死攥着手里的电影票根,像是攥着一枚勋章。
面对镜头,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无比清晰:“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砸门!我只知道,电影里那个叫林晚的女人,她被关着,被所有人告诉她应该成为谁……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她的质问,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网络上掀起万丈狂澜。
消息以秒为单位传回了“清源会”的总部。
“废物!”
昂贵的紫砂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沈砚舟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裤。
他眼中的儒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触及逆鳞的暴怒。
“三十七家影院!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对着电话那头咆哮,声音因愤怒而扭曲,“给我查!动用所有关系,让这些放映场所的负责人,明天就从这个行业里消失!还有那些参与者,立刻签发律师函,警告他们将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然而,就在他以为能用权力和资本迅速扑灭这团火时,一个更不祥的消息传来。
他的秘书脸色煞白地举着平板电脑:“沈总……央、央视旗下的文化栏目官微,转发了关于《囚光》试映的讨论……”
沈砚舟一把夺过平板,屏幕上,那个蓝V认证的标志刺眼无比。
转发语写得滴水不漏:“关注文艺新生力量,鼓励多元声音表达。”但评论区已经彻底引爆。
热评第一条,只有短短一句话,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如果我们连一部电影都不敢公之于众,我们还谈何文化自信?”
点赞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飙升。
沈砚舟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意识到,苏凛这个疯子,已经把火引向了另一个维度。
这不是一场商业绞杀,而是一场绑架了公众情绪和文化议题的战争。
舆论的洪流一旦形成,即便是他,也无法正面抗衡。
他缓缓坐下,眼中的暴怒退去,转为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阴冷。
“启动b计划。”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把肖玦给我找来。”
深夜,雨丝敲打着落地窗。
肖玦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是沈砚舟。
电话接通,传来的却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一道沉重且带着疲惫的叹息。
“肖玦,”沈砚舟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关切,“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林晚的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任何刺激。”
肖玦的心猛地一沉。
“你什么意思?”
“这场所谓的‘真相运动’,已经彻底失控了。”沈砚舟的语气愈发沉痛,“我刚拿到一份静园那边传来的内部评估报告。你自己看吧。”
一份加密文件被发送过来。
肖玦颤抖着手点开,标题是《关于患者‘林晚’近期精神状态的评估报告》。
报告用冰冷专业的术语描述道:“……患者因近期受到不明外界信息源的持续干扰,已出现严重的被害妄想与身份认知混乱症状,时常将虚构情节与现实混淆,情绪极不稳定……”
“这不可能!”肖玦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也不想相信。”沈砚舟叹了口气,抛出了最致命的毒箭,“肖玦,你有没有想过,苏凛为什么这么做?他失去的是他唯一的亲姐姐林疏。而林晚,恰好和林疏有着相似的轮廓。他不是在为林晚讨公道,他是在利用你姐姐的影子,为他自己博取流量,发泄他的仇恨!他根本不在乎林晚会不会因此彻底崩溃!”
“他利用你姐姐的影子……”这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进了肖玦心中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眼神在痛苦、怀疑和愤怒中剧烈挣扎。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苏凛公寓的宁静。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脸严肃的陈砚和几名制服人员。
“苏凛先生,”陈砚出示了搜查令,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组织非法集会,并利用网络传播违规内容。现在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苏凛身上还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神情淡漠得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他侧开身,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辛苦了,陈队。不过我建议你们不用白费力气,我所有的素材,包括你们现在最想找到的电影母带,都已备份在海外云端服务器上。”
陈砚的脸色沉了沉,但还是挥手让手下开始搜查。
一场声势浩大的突袭,最终在翻箱倒柜后一无所获。
送走陈砚一行人,苏凛关上门,脸上的淡漠瞬间消失。
他缓步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在最内侧的隔板下摸索片刻,一个暗格悄然弹开。
他从里面取出一张崭新的U盘,U盘的外壳是冰冷的金属色。
这里面,没有电影,也没有所谓的宣传素材。
而是林疏当初冒着生命危险,从“清源会”内部服务器拷贝出的完整资金流向图。
其中一笔数额巨大的跨境转账,通过数次辗转腾挪,最终的收款方,赫然指向了静园疗养院的境外母公司。
苏凛将U盘插进一台独立的笔记本电脑,看着屏幕上那张错综复杂却又指向明确的关系网,轻声笑了,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们想用法律杀人,我就用证据,把你们一个个,全都埋葬。”
当晚,乌云压城。
肖玦独自驾车,在通往静园的公路上疾驰。
副驾驶座上,那份打印出来的“精神评估报告”像一张苍白的判决书。
途经一个小镇时,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他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灯,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本以为再也不会联系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很安静。
“告诉我,”肖玦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她真的病了,只是在妄想……为什么她会在静园的窗户玻璃上,画我们童年时才有的涂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久到肖玦以为对方已经挂断。
然后,苏凛的声音缓缓传来,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因为她等的人,从来不是林晚的影子。”
“她等的,是很多年前,在那个孤儿院的夏天,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向她伸出手,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对他笑着说出‘yes’的那个人。”
轰隆——!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滚滚雷声紧随而至。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窗上,世界一片模糊。
肖玦握着方向盘的手剧烈颤抖,眼泪混合着窗外的雨幕,无声滑落。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也调转方向,朝着静园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两辆车,一南一北,像两支离弦的箭,射向同一个目的地。
而在那座被铁门与高墙围困的静园深处,一栋小楼的灯光,在狂风暴雨中忽然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
仿佛有谁,已在沉沉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