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西门下,烟尘渐渐沉降,露出一片赤红色的海洋。
红莲教五千余众,在沈青阳的命令下,以远超寻常流民武装的效率,迅速布下了一个庞大的方阵。
“坛主!您看!”一名眼尖的护法突然低呼,声音带着一丝惊骇,指向平安县西城墙的某处。
沈青阳缓缓睁开眼,细长的眼眸顺着护法所指的方向望去。
西城墙最突出、最显眼的一座敌楼之下,一根粗长的旗杆被竖立起来。旗杆顶端,并非旗帜,而是悬吊着一具穿着官袍、身首分离的尸体!
那尸体被刻意摆弄成跪拜忏悔的姿态,凝固着临死前的极度恐惧与不甘。污血顺着残破的官袍滴落,在城墙上留下蜿蜒刺目的痕迹。城墙上风大,那无头的尸体随风轻轻晃动,如同一个可怖的吊唁者。
那具尸体的轮廓和那身象征平安县最高权力的官袍,也足以让红莲教众人瞬间认出——那是县令王允之!
“嘶——”
“好狠的手段!”
“那李炎…竟敢如此!”
倒吸冷气的声音在红莲教中军将领中此起彼伏。即便是见惯了杀戮的护法们,看到一县之尊被如此羞辱性地悬尸示众,也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仅仅是杀人,更是最赤裸裸的威慑和宣告:反抗者,无论身份高低,皆如此下场!黄巾军,已彻底掌控了这座城池的生杀大权!
沈青阳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权威的凛然。李炎此举,不仅是在向红莲教示威,更是在向所有觊觎平安县的力量宣告:他李炎,才是这里新的主宰!
“坛主!黄巾贼欺人太甚!”刚才那位脾气火爆的护法须发戟张,按着腰间的鬼头刀,怒声道:
“如表面上是羞辱朝廷命官,悬尸城头,分明是在向我们耀武扬威!这是在打我们红莲圣教的脸!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教中兄弟如何心服?天下英雄又如何看我等?末将请命,率护法精兵,先攻他一轮,挫挫他们的锐气!”
“不可鲁莽!”持重的护法立刻反驳,他指着城墙方向,声音凝重:“坛主请看!对方城头!”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城墙。
只见西城墙和南城墙的垛口之后,人影绰绰。刚刚经历过血战的黄巾士兵,虽然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凶狠坚定。
刀枪如林,在斜阳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更令人心惊的是,几处明显经过加固的城楼和突出部,赫然架设着数架粗壮的床弩!那手臂粗细、闪着寒光的巨大弩箭,已经装填完毕,沉重的绞盘被绷紧,蓄势待发!弩箭的尖端,在夕阳余晖下,精准地对准了红莲教中军核心,尤其是那面巨大的红莲旗以及沈青阳步辇所在的位置!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尖,隔着距离,刺向红莲教的心脏地带。
与此同时,城头上,无数弓箭手的身影也在垛口后若隐若现,弓弦半张,箭簇斜指城外。
整个城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刚刚舔舐完爪牙上的血迹,又露出了更加狰狞的獠牙,冷冷地注视着城下这片赤红色的浪潮。
“弓弩上弦,床弩待发……刀枪在手,壁垒森严……”持重护法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李炎此人,绝非等闲。他并非一味逞凶斗狠的莽夫,而是深谙攻心与威慑之道!他悬尸示威,是亮出爪牙;他布下强弓硬弩,则是展示肌肉。这是在告诉我们:他有玉石俱焚的决心,也有重创我中军要害的能力!此时强攻,正中其下怀!”
沈青阳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几架散发着致命威胁的床弩,又掠过城墙上那些沉默而坚定的身影。
他看到了李炎的布置——示强而不盲动,威慑中留有“余地”。那“余地”是什么?是悬尸示众下未曾关闭的谈判窗口?还是那句“同为抗梁”的大义名分?
他心中念头飞转。强攻,代价太大,且名不正言不顺,易为天下“义军”所诟病。退走?更不可能!红莲圣教的威名不容折损,数千教众的士气需要宣泄,更重要的是,平安县的粮仓,他沈青阳志在必得!
“坛主,”一个负责情报的头领凑近,低声禀报:“刚抓到一个从城里趁乱溜出来的富户家仆。据他说,城内降兵数量不少,但都被李炎派人严加看管,正驱使着修城墙、搬物资。人心惶惶,但慑于黄巾军入城时执行‘五杀令’的狠辣,暂时无人敢动。另外…李炎似乎下令开了粥棚,正在安民。”
“安民?哼,收买人心罢了!”火爆护法冷哼。
沈青阳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降兵可用但未附,民心不稳。李炎在竭力稳固后方,这正是他的软肋!
就在这时,平安县城西门楼上,一阵骚动。几个黄巾士兵奋力竖起了一面比普通杏黄旗大上数倍的特制旗帜。
旗帜迎风展开,上面用浓墨书写着几个巨大的、即使在数里外也能依稀辨认的大字:
“诛暴梁,同抗官!”
六个大字,如同重锤,敲在红莲教中军众人的心头。
“诛暴梁,同抗官……”沈青阳轻声念出这六个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好一个李炎!一手悬着县令血淋淋的尸体亮爪牙,一手打着“同抗官军”的大旗递橄榄枝!软硬兼施,刚柔并济!这分明是在城头喊话:要打,我奉陪到底,玉石俱焚!要和,我们就有共同的大义名分,可以谈!
沈青阳缓缓站起身,步辇下的护法和头领们立刻屏息凝神。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投向那座插着杏黄旗和“同抗官”大旗的城池。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城墙,看清那个名叫李炎的对手。
“坛主?”持重护法小心询问。
沈青阳没有立刻回答。他负手而立,远眺的目光在城头那傲然而立的李炎。
城上城下,数千人马,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旷野和旗帜的猎猎声响。
空气凝固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良久,沈青阳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核心将领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护法队‘赤焰营’前出百步,列‘红莲怒放’阵,以应其威。”
“再传令,选嗓门洪亮、机敏过人的传令兵一名,持我红莲教‘弥勒降世,普度众生’圣旗一面,打白旗,上前至城下百步喊话。”
“告诉那李炎——”
沈青阳的嘴角终于扯开一个冰冷的、带着深意的笑容:
“红莲圣教坛主沈青阳,请黄巾军渠帅李炎,城下一晤!”
“共商——‘诛暴梁,同抗官’之大计!”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六个字的语气,目光却扫过城头悬挂的王允之尸首,眼底深处,寒芒一闪而逝。
“是!”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城下,赤色的护法队精锐,如同燃烧的火焰般向前涌动,迅速布成一个充满宗教仪式感的进攻阵型,杀气腾腾。
城上,床弩的弩机绞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弓弦绷得更紧。
一骑打着白旗和红莲圣旗的传令兵,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策马缓缓脱离红莲教大阵,向着平安县紧闭的西门,孤身前行。
是战是和?是并肩抗敌?还是图穷匕见?
李炎抛出的球,沈青阳接下了,却以更莫测的方式,踢回了半空。这场城下之“会”,注定暗流汹涌,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