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纪缘狂暴的动作,却在顾映月的话语中骤然顿住。
黑色魔焰依旧在他周身燃烧,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凝滞。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双被魔气浸染得漆黑的双手,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三百年前的画面——燕鹤原本是那样明媚鲜活的女子,即便在纪家过得小心翼翼,眼中也总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
是他,是他一心执念于变强,选择了入魔这条歪路;是他,在燕鹤哭着恳求时,没有拒绝,亲手将她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些被吞噬的无辜百姓,那些沾染在燕鹤手上的鲜血,那些她夜里无声的啜泣,那些她强装出来的“无怨无悔”……
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狠狠撞击着他的心神。
是啊,都是因为他。
若不是他急于求成,若不是他自私地想要有人陪自己一同承受入魔的痛苦,燕鹤本该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会解除与纪家的婚约,找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安稳顺遂地过完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为只能靠吞噬血肉苟活、连完整身躯都无法维系的魔物。
纪缘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愧疚,有悔恨,还有一丝被顾映月点破真相后的茫然。
他周身的魔气翻涌得愈发混乱,原本凝实的魔刃竟开始一点点溃散,化作黑色的雾气飘散在空气中。
“你看,”顾映月的目光从燕鹤的头颅移回纪缘身上,笑容依旧冰冷,“连你自己都开始怀疑了。三百年的朝夕相伴,到底是情分,还是你习惯了利用她的痴情,将她当作你苟活于世的工具?”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刃,一层层剥开纪缘伪装的深情,将他内心深处最自私、最阴暗的角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结界内的魔焰渐渐微弱,只剩下纪缘沉重的喘息声,与燕鹤不甘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悲凉。
苏悠悠躲在暗处,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她看着顾映月那抹带着嘲讽的笑容,忽然明白,这或许不是简单的嘲讽,更是对这对魔物三百年扭曲关系的终极审判。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交易与执念之上,入魔后又被血腥与利用裹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可悲又可憎。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纪缘的胸膛剧烈起伏,黑色魔气在他周身杂乱翻涌,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神。顾映月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撬开了他尘封三百年的记忆闸门,那些被修仙执念、入魔戾气掩盖的过往,如同褪色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原来他并非生来就执着于变强,原来他曾经的世界,也并非只有灰色。
那时的纪家与严家并驾齐驱,域外的风里总飘着两大家族暗自较劲的传闻。他作为纪家独子,从记事起就被推上了“超越严家”的战车。
父亲的目光永远严厉如刀,手中的戒尺更像是他童年最深刻的烙印。
只因他一次剑术演练时慢了半拍,戒尺便狠狠抽在背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的伤痕,父亲的怒吼震得他耳膜发疼:“纪家的子孙,怎能不如严家的小辈?给我滚去练功,练不成顶尖剑术,就别出来见人!”
母亲总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穿着绣着暗纹的锦裙,眉眼间带着疏离的温婉。他曾无数次在挨揍后望向母亲,渴望能得到一丝怜悯与庇护,可母亲只是轻轻别过脸,任由父亲的怒火倾泻在他身上,从未说过一句劝阻的话。
府里的仆人更是对他敬而远之。有一次,一个心软的小丫鬟偷偷给他送了伤药,被父亲撞个正着。
父亲不仅罚丫鬟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还当着全府下人的面斥责:“谁给你们的胆子,对废物心生同情?纪家不需要懦弱的奴才,更不需要会影响少主心志的杂碎!”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靠近他半步,偌大的纪家府邸,他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连影子都显得格外寂寥。
他的童年仿佛被罩在一层灰色的纱帐里,没有欢笑,没有温暖,只有日复一日的苦修和父亲的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