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殿内还萦绕着三公主璟瑟奶香与熏香交织的温和气息,乾隆正沉浸在儿女绕膝、朝堂没什么大事的安稳错觉中,宗室的暗涌却已悄然翻涌至御前。
雍正还活着的时候,乾隆偶尔也被他爹说成是他爷爷康熙最钟爱的好圣孙。
这话让乾隆既有几分隐秘的自得,也藏着一丝不敢细想的惶恐——他清楚皇爷爷心中,另有一位真正倾注了无数心血教养的“好圣孙”,那人才是宗室眼中“嫡长正统”的代名词,甚至此人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乾隆虽从未在人前正面承认过“好圣孙”这一说法,却也从未刻意否认,毕竟雍正的遗诏都这么说了,否认此事,岂不是否认遗诏的真实性?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可每当提及皇爷爷真正倾注过诸多心血教养的“好圣孙”时,他心底那点微妙的平衡便会瞬间破防,连带着对那人的戒备也多了几分。
此人正是废太子允礽的儿子,现在的理亲王弘皙——那个自幼就跟在康熙身边,还对着雍正叫皇父的家伙。
早在乾隆还是阿哥时,便对这个狗腿子的堂兄非常之不忿——那是我阿玛,你凭啥叫皇父?
那时弘皙凭借着康熙嫡孙的身份,在宗室中颇有人望,连一些老臣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特殊。
如今乾隆已经干了好些年了,朝堂格局早已稳固,偏生弘皙也是个拎不清还贱嗖嗖的家伙,干了不少恶心乾隆的事情,让他如何能忍。
事情的由头是皇后千秋之日冷宫失火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了外头,弘皙借机蛐蛐这是皇帝一脉从先帝就的位不正遭的天谴。
乾隆一方面埋怨如意在这种日子搞出了幺蛾子——不管是不是她干的,火就是从她屋里起的。
另一方面又惊恐于明明压下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传到理亲王府里去的,难道废太子一脉在宫里还有探子?
细思恐极的乾隆开始在宫里不动神色的查探,但他跟前的姑姑就只有大清第一混子毓瑚,查来查去都只有眉目,偏偏毓瑚是亲妈的朋友,小时候护自己良多,也不好把她弃用。
只好又去求曦滢。
曦滢倒也没拿乔,但她没派人替乾隆查,而是派了个人去指导眉目姐,等眉目姐终于拿出了她的第一份有结果的工作报告摆在乾隆的案头。
乾隆这个近几年在宗室层面一直在当傻白甜的人忍不住了,终于借机发难,冲着弘皙这个康熙真正的好圣孙下手了。
谁知道这事儿越查越有,越查越发现此人不冤枉,学他大伯允禔那一套,搞什么玄学谋反,问人家占卜师的问题,思之令人发笑——被气的。
这都是些什么鬼问题,你哪怕真的明火执仗呢。
不仅如此,连乾隆的不少堂兄弟,甚至是乾隆的顾命大臣老十六允禄都卷进去了。
他们时常在弘皙府中聚会,虽未明确参与谋逆,却也有“结党营私”之嫌,涉案名单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反了!简直反了!”他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火气。
乾隆的火气一直从前朝蔓延到后宫,看谁都不顺眼,连向来爱争锋的金玉妍都乖觉起来,不再试图引诱乾隆。
看着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的涉案宗室,乾隆又有些退却了,都是小叔叔堂兄弟的。
简直轻不得重不得,从轻就是留了后患,更不能解心头之恨,但从重又恐失人心。
乾隆愁得睡不着觉,躺在曦滢的床上,跟摊煎饼似的来来回回辗转反侧。
“你就这么愁?”曦滢本已睡熟,被他折腾得没法安歇,索性披衣坐起,借着床头的银灯看向他,“多大点事,值得你熬坏了身子,连带着我也睡不安稳?”
再这样要把他踢下去了。
“吵醒你了,对不住啊。”乾隆下意识的道歉,可不是愁人吗,温香软玉在怀,本该是好眠之时,但乾隆都没温存的心思了。
“他们都是同龄,在尚书房一起念书的玩伴,有交情是正常的,但你要说人家结党,恐怕也不一定有这心思,就庄亲王,一贯也是个和稀泥的,你要真的叫他站队弘皙,他没那个胆子,也未必肯。”曦滢侧身躺着,拿手拄着头,“况且弘皙有小叔叔,难不成你没有?”
乾隆“噌”的一下坐起来,眼前瞬间亮了——对啊,发小嘛,谁没有似的!
他在心里扒拉一通,把主意打在了自己的二十一叔,宗人府主事的慎郡王允禧身上。
乾隆先是一口气逮了六名包括弘皙和允禄在内的六名宗室,用的还是曾经十六叔参奏三伯的时候的套路,先罗织了一大波罪名,然后奏请削爵圈禁。
十六:我把你们教会了是吧?
然后“宽宏大量”的乾隆看在遗诏的面子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允禄被削去亲王双俸,保留爵位,平稳落地。
除了权利,允禄并没有失去什么,恰好权利并不是允禄特别在意的东西。
但弘皙就没那么好命了,最终以“心怀异志”罪名革爵圈禁,改名为“四十六”?,囚禁于景山东果园,加派重兵看守,终身不得外出,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
曦滢小声蛐蛐,这名字可真够损的。
除此之外他(并不是很亲)亲亲十三叔的俩儿子也被乾隆一口气料理了。
经此一役,乾隆朝的朝堂上,再无如同怡亲王、庄亲王这般手握实权、能与能影响皇帝的宗亲势力,宗室对朝政的影响力大大削弱,皇权也愈发集中稳固。
乾隆处理完这一切,虽解了心头之患,却也感到一阵疲惫。
这日晚间,他难得不用批阅奏折,坐在坤宁宫的廊下看着坤宁宫的几个大宫女逗璟瑟玩耍,小公主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像银铃般洒满庭院,乾隆的神色间却带出了几分倦意。
曦滢捧了一碗茶,递到他手中:“案子了结了,怎么还这么愁?”
乾隆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轻轻呷了一口,茶香冲淡了些许烦躁,叹了口气:“宗室之事,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次虽处置了弘皙,却也寒了不少宗室的心。”
曦滢在他身旁坐下:“这么能叫寒心?这叫震慑,宗室之中虽有不满,但也不重要。真正忠于你的,不会因这点小事便生二心;而那些心怀异志的,即便此次不处置,将来也会成为隐患。”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皇上对允禄等人从轻发落,已是留了余地。”
乾隆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的疲惫渐渐消散。
几日后,乾隆下旨,对主动认罪的宗室亲贵从轻处罚,或罚俸,或降职留用,同时赏赐了几位安分守己的宗室王公,以示安抚。
如此恩威并施之下,朝堂与宗室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