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本因为失血而晕乎乎的,听闻这话更是如遭雷击,浑身力气瞬间被抽干。她挣扎着从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撑起半截身子,发髻散乱,额角的血迹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只是一时糊涂,气昏了头啊!”
乾隆却连半分听她辩解的耐心都没有,他捂着作痛的右腿,厉声喝道:“拖下去!休要在此聒噪!朕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
一旁的侍卫不敢再迟疑,连忙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的架起虚弱的如意往外拖,如意的护甲深深抠着侍卫的胳膊,仍不死心,拼尽全力朝着乾隆的方向哭喊:“皇上!您真要让我做那李千金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啊!您忘了咱们儿时的情分了吗?忘了您说过让我放心的吗?”
乾隆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湖,绝情道:“与朕有青梅竹马之谊的,是当年那个单纯烂漫的青樱,绝非如今这副汲汲营营、不知安分的你——如意。”从她为了争宠,私自跑到太后跟前撞钟那一刻起,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情分,便早已在一次次的算计中变了味。
青梅竹马之情,在西方不过是小狗之爱(puppy love)罢了,最朦胧美好,也是最容易变质不过了。
不然为何竹马总是抵不过天降?
曦滢坐在一旁,听着如意的哭喊渐渐被厚重的宫墙吞没,无语摇头,这人就是命里该有此劫,手欠活该。
只知道见天念叨“ 墙头马上遥相顾 , 一见知君即断肠 ”,没想着把全诗看完。
明明诗的末尾两句,才是白居易真正点醒世人的精髓——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就算全诗没看完,读诗不读标题吗?
《井底引银瓶·止淫奔也》,单看这标题里的“止淫奔也”四字,就很能表达白居易态度了,如意你其实果然是个文盲吧!
白居易:我说这么多,你单单就只听这一句?
待如意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乾清宫的院落外,殿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曦滢看着太医战战兢兢的给乾隆包伤腿,一时间皱了皱眉头,她又不是琅嬅本嬅,让她独自、亲手侍疾那是不可能的。
皇后嘛,总览大纲就好,何必亲力亲为。
不会带团队只能干到死。
等太医们用夹板固定好乾隆的伤腿,又细细叮嘱了注意事项,躬身退出去后,曦滢才缓步走到榻边,看向脸色阴沉的乾隆,故作体贴地开口问道:“皇上,您这腿伤需静养百日,日子漫长。要不要传旨让六宫嫔妃轮流来乾清宫侍疾?不至于让你只看我一张脸看腻了。”
乾隆本就因腿伤憋了一肚子火气,一听要让嫔妃来侍疾,顿时皱起眉头,语气不耐烦地拒绝:“不必!叫她们来做什么?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没经过什么大事,若是见了朕哭哭啼啼,或是笨手笨脚出差错,没得让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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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的如意,是孑然一身进的冷宫,她本来明示暗示的试图拉着知心一起去,但知心对自己的定位不过就是个混日子等出宫的打工人,如意有病,自己作到这个地步,凭什么自己要跟一个庶人去冷宫吃糠咽菜。
说不定还吃不上。
乾隆留给青樱收拾东西的时间并不多,如意给知心洗脑许久未能奏效,外头的内监得了新旨意,也不惯着如意,推门进来说道:“皇上有旨,准庶人如意随身携带入府时乌拉那拉家族备办的财务,内务府备办之物,一律不许带。”
笑死,那对如意来说跟不许带东西有什么区别?
她进府的时候,宜修已经倒台,乌拉那拉家虽然也给了如意一些嫁妆,但到底是能力有限,加上如意一向要维护自己的体面,日常也抛费不少,偶尔还要贴补娘家,如今那个嫁妆箱子已经见底了。
如意含泪拿着她空空如也的嫁妆箱子,被推着一步三回头的看向知心,试图在最后关头用目光“感化”知心。
但知心根本并不看她,最后的善良是她给如意打包的一盘点心。
前任主子诶,您就在冷宫好好过日子去吧。
如意本来也不是她进宫服侍的第一个主子,知心现在服役期将满,在哪里凑合凑合干一段,收拾收拾就能出宫了。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霉味混杂着寒风扑面而来,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与宫内雕梁画栋的精致不同,这里只有破旧的土坯房,墙壁上布满蛛网,唯一的窗户糊着发黄的纸,透进的光线昏暗又微弱,屋内的生活用品也不知道是谁用过的,少的可怜,也不知道前一个倒霉主人是谁。
“进去吧,好好待着,别瞎折腾。”送她来的内监语气冷漠,将她的嫁妆箱子扔在地上,转身便锁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如意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眼前的破败景象,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夜幕降临,冷宫的寒意越发刺骨。
如意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屋外传来其他冷宫妇人的哭嚎声,更显凄凉。
第二日清晨,送饭的老嬷嬷推门进来,放下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一块硬邦邦的窝头,便转身要走。
如意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声音沙哑地问道:“嬷嬷,乾清宫……皇上他还好吗?”
老嬷嬷甩开她的手,眼神麻木:“皇上自有皇后娘娘和六宫妃嫔照料,哪轮得到你这个废人操心?好好吃你的饭,少打听不该打听的事。”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死心的冷宫弃妇她见多了,不差这一个心怀奢望的。
如意看着那碗米汤,胃里一阵翻涌。
她想起从前在宫里,每日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如今却连一顿干净热饭都成了奢望。
她苦笑一声,将那块窝头攥在手里,窝头的粗糙磨得手心生疼,就像她此刻的人生,满是苦涩与悔恨。
千不该万不该,怎么昨日就这么一时冲动呢……弘历哥哥一定是一时气昏了头,等到他慢慢消气,一定会后悔这般对自己,把自己接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