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旦。
这是曦滢第一次在京中过年。
她因被皇后带着参加各种祭礼,连着几日都在宫里宿下了。
宣皇后早上亲自为她梳头束冠,曦滢和她慢慢稍微熟稔了些,偶尔也会和宣皇后说起雁归山和战场的旧事。
正旦这日,天还没亮程始就和程止去参加大朝会了,回来时两兄弟都冻的脸色发紫——毕竟只有两千石及以上的公卿大夫才能入殿朝贺,像程始这样才一千石只能站在殿阶上,至于程止这样才几百石的更只能站到中庭遥贺。
程母一听就红了眼圈,拉着小儿子的手直叹气:“这官不当也罢!冻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程始故意说笑来安慰女眷们:“亏得我们兄弟官秩低,朝贺完就打发了,阿翎和万兄这会儿还等着赐皇上食酒呢。”
确实,一早就饿着上殿朝贺的曦滢,正吃着皇帝的赐宴。
冷冰冰干巴巴的,文帝还不准人给她上酒,宴上的食物不见得比在雁归山和漠北的伙食好。
在文官们毫无营养的奉承当中,终于结束了宴饮。
好不容易熬到礼官唱喏 “宴毕”,曦滢几乎是立刻起身,跟着人流往外走。
刚出殿门就撞见凌不疑,他看她一脸不大精神的表情,低声问:“宫里的宴席不合胃口?”
起的太早了,曦滢打了个哈欠,眼尾泛着红:“还不如你府里的汤饼。”
凌不疑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那改日请公主去府里,让厨下做些热乎的。”
一旁没做声的三皇子文子端闻言,脚步顿了顿,但没搭话,悄然离开了。
晚上,凌不疑领了暴躁的文帝的旨意,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宫跟城阳侯凌益“团聚”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趟回城阳侯府 “团聚”,于凌不疑而言不过是受刑。
曦滢知道凌不疑跟凌益父子关系紧张,回京多日都不曾踏足城阳侯府,于是问文帝里面有什么内情。
“说起来也是桩糟心事,”文帝忍不住唏嘘,“城阳侯孤城城破不到一年就续了弦,等他们母子一路吃苦遭难的回来,回来的时候看着就像两个难民乞丐,城阳侯已经有了新主母。他阿母霍君华就绝婚带着子晟别居,神智都慢慢不正常了,十多年来子晟深以为恨。”
没想到他小时候竟然也吃过这种苦头,怪不得这么阴郁呢。
文帝接着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城阳侯这人,当年若不是霍兄看在他是霍兄妹婿的面子上,让他管粮草,才不至于上前线,孤城一事之后,捞了个侯爵,倒是让她捡了个便宜。”
“那您干嘛非得逼着子晟去找不痛快。”
“朝中对他们的父子关系颇多议论,这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文帝斜睨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无奈,“你是真不明白?”
“名声什么的,他又不在意。”本质上,曦滢和凌不疑都是一类人,不在意之人的评论,根本不重要,“设身处地的想,我也是不会去的,还得跟他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竖子!”文帝猛地拍了下案几,眉毛竖得老高,却没真动气,“现在你俩倒是一头的了!”
“舅舅,您放心,我俩是一头的,都跟你是一头的。”跟舅舅说软话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曦滢和凌不疑手里都有兵,要真的站了一头对文帝来说可不是啥好事。
文帝对曦滢的言论很受用。
果然,文帝立马不生气了,拉着她上长秋宫吃团圆饭去。
文帝虽然子嗣不少,都已经长大成人,就连没有成婚的五公主,都因为不耐烦父母管束,搬出了皇宫,在公主府夜夜笙歌,不在宫里守岁了。
所以说是团圆饭,其实也不过就文帝宣后越妃,身居东宫的太子夫妇,大龄未婚的三皇子,再加上曦滢。
桌案上除了比平日丰盛些的菜码,还摆着一份汤饼,或许是此前没有,文帝还特意问了一句。
越妃回答:“是老三吩咐加上的,说大冷天想吃点暖和的。”
曦滢在心里赞同:冬天就该吃暖和的,文老三是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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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城阳侯府就没这么平和的气氛了,谁让他们摊上了凌不疑这个煞神呢。
坐在上首的凌益和淳于氏举杯致意:“正旦团圆日,今日请各位不要拘泥于平日的礼节,多喝几杯。”
“子晟回京,裕昌郡主待字闺中等他,想必今年,侯爷可以双喜临门了!”
凌益也并不反驳,再次举杯:“哈哈, 来,各位!我们为子晟的婚事,再喝一杯。”
此时他只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丝毫不在意跟自己独子的紧张关系。
城阳侯的话刚落,杯中酒还没喝完,凌不疑直接推开大门就进来,面色冷硬得仿佛不是回家团聚,而是上仇家奔丧,瞎子都看得出这是来找茬的。
“ 子晟,”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城阳侯开口道“刚刚还提及你的婚事。 来来来,坐在阿父身边。”
凌不疑对此熟视无睹:“我领圣上旨意,前来与城阳侯团聚,”
城阳侯脸上的笑意凝固在原地,凌不疑接着说:“诸位皆可放松一些,我站在这里,陪诸位用膳。”
在场气氛凝固得不像话,正在此时,裕昌郡主到了,若不是她没这本事,凌不疑都怀疑是不是她在自己身边安插什么探子了,来的时机精准得不像话。
在场的人纷纷给郡主见礼。
裕昌郡主眼里只看得见凌不疑,径直过来,声音甜得像是吃了一罐蜂蜜:“凌将军!”
他也懒得跟她啰嗦:“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各位守岁了。”
城阳侯赶紧留人:“子晟,别那么急,再忙也要吃口东西,怎么能饿着肚子办事呢。”
“是啊子晟,裕昌郡主还想约你去过上元节呢,你可不要推脱了。”淳于氏也在一旁劝。
“子晟,婚姻大事,应遵父母之命,我们还能坑害你么。”
“父母之命?那敢问我阿母现在在何处?”凌不疑压抑着内心滔天的恨意,轻蔑的看向淳于氏,“她,算是什么人?”
“郡主,”凌不疑朝裕昌郡主躬身行礼。
“当着众人面,臣再与郡主说清楚一些。臣要寻的新妇,是一见,便知是她。 此身此心都是她。”
“若不是她,臣情愿终身不娶。”凌不疑心中浮现出沈翎的样子,稍稍缓颊,对裕昌宣判道,“而郡主,并非此人。”
说完,无视裕昌郡主泫然欲泣的脸色:“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