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现在问你们,谁,能接替讷亲出战?你们一个个,都自诩朕的肱骨之臣,平日里一个个的文韬武略夸夸其谈,到了生死攸关了,一个个又变成鹌鹑了?”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连香炉里升起的烟都凝在半空。
谁都清楚此刻接下这差事,无异于往刀山上走。
“皇上,奴才愿去!”清朗的声音打破沉寂,傅恒上前一步,撩起朝服下摆跪倒在地,动作干脆得不带一丝犹豫。
他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臣请旨经略金川军务,定不负圣恩!”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有人惊讶地抬眼,有人暗自咋舌 —— 这位年轻的户部尚书虽屡获圣宠,却从未有过领兵经验,竟敢在此时挺身而出?
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不过他站出来挺好,他去了,皇上可就别叫别人了哟。
乾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动 —— 他此前那般密集地给傅恒加官晋爵,层层叠叠的职衔堆下来,未尝不是在为今日铺路。
“傅恒,你可知金川碉楼的厉害?” 乾隆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众臣,语气却不辨喜怒,“张广泗领兵五万,屯兵峡谷数月尚且寸步难行;讷亲身为经略,更是损兵折将。你又凭什么敢在朕面前夸下海口?”
“回皇上,” 傅恒从班次中走出,撩袍跪地,额头几乎触到金砖,抬首时目光灼灼地迎向御座,“张广泗养寇自重,借战事索粮要饷,却又妄图抢占军功,早已失了军心;讷亲刚愎自用,遇挫便畏缩不前,动摇了士气。此二人皆非因碉楼难破,而是心术不正、胆气尽失!”
他声如洪钟,掷地有声的承诺在大殿内回荡:“臣愿携岳钟琪一道,整肃军纪,严查粮草亏空,另辟蹊径攻破碉楼,必能以雷霆之势荡平金川,生擒莎罗奔献于陛下!”
“皇上,傅恒虽忠勇可嘉,但毕竟年少,未经大战。”傅恒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大学士张廷玉忍不住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金川其实恶劣、地势险峻,碉楼林立如蛛网,莎罗奔更是穷凶极恶,他暗中勾结前朝遗民,我军多次出击都以失败告终,伤亡十分惨重,军队一蹶不振,就连熟悉西南地形的张广泗都屡屡受挫,张广泗与讷亲前车之鉴犹在,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张大人此言差矣。” 傅恒转向张廷玉,语气不卑不亢,“当年霍去病十七岁出征,封狼居胥;我已近二十七,难道还不如少年郎?臣愿以富察氏百年声誉作保,若不能平定金川,甘受军法处置,恳请皇上恩准!”
乾隆看着阶下跪着的年轻人,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妻弟,从总角孩童时的顽皮嬉闹,到弱冠之年入仕后的沉稳干练,再到如今成为能独当一面的朝廷柱石,如今已经能当他的肱骨之臣,他身后的家族与皇室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的确是最有分量不过的经略大臣了。
龙椅上的帝王缓缓颔首,声音掷地有声:“好!此任非傅恒不能胜,此功非傅恒不能成!”
“既然你请战,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即日起,命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傅恒,署理川陕总督,经略军务,授保和殿大学士,节制川陕甘三省兵马,所需粮草军械,户部优先拨付!”
傅恒叩首在地,额头与金砖碰撞发出闷响:“奴才谢主隆恩!”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大殿,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跪着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已露,只待饮血疆场。
军情如十万火急,不容耽搁,傅恒马不停蹄的回家准备收拾行装。
没想到,曦滢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西南冬天湿冷,夏日湿热,四时的衣物我尽量给你精简了。”
“……这是金创药,还有治疗伤风、疟疾还有时疫的丸药,小包装的我都给你分包标记好放荷包里了,富余的放包裹里……还有这个,你要是还剩一口气,吃了还能喘着气儿赶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她轻哼一声,眼底波光粼粼,“只有一颗,你最好别用上。”
看着面前精简却又无微不至的行囊,听着曦滢滔滔不绝的叮嘱,傅恒的心像被温水浸过,又暖又软。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准备好的,定是她早早就开始筹划了:“尔晴,你早早就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准备的?”
“行了,我能不知道你的志向?” 曦滢打断他的话,伸手抚平他衣襟上的褶皱,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这趟金川,你迟早得去。与其拦着你让你心不在焉,不如让你安心去建功立业。”
傅恒紧紧抱着她,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低哑得像含着沙:“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带着军功回来见你。”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话,我俩,只有这一辈子。”
“嗯,我一定惜命。”傅恒将下巴抵在她发顶,那里还别着支珍珠簪子,凉丝丝的硌着皮肤。
百忙之中,傅恒还特意抽时间去承恩公府辞行。
说是辞行,实际上也是去拜托四嫂多照拂府中之事,尤其是曦滢。
傅恒语气温和却带着恳切:“此次出征路途遥远,归期难定,家中诸事便劳烦四嫂了。尔晴虽然万事周全,性子却偏要强,我不在身边,她定然不肯轻易示弱,还望四哥四嫂多照看一二。”
他这趟出征,既是为朝廷分忧,也是为富察家建功立业,哥嫂自然满口应下,四嫂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定会把家里打理妥当,让他安心出征。
三日后,傅恒带上了乾隆给他配的豪华保姆团启行,舒常也在其中。
帝后赐宴重华宫,亲至堂子行告祭典礼,并命皇子及大学士来保等送至良乡,以示重视。
毕竟打个金川已经换了三次将了,张广泗斩首,讷亲自尽,再出差错就不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