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地点,在御花园延晖阁楼。
说是梳妆打扮,其实富察容音不过是换了一身干净庄重些的衣服,然后洗去手上的土,然而纵是素面朝天,她往阁中上首一坐,便压过在场众女数筹 —— 一半是因着天生的清丽容色,一半是因着母仪天下的端庄气度。
只不过,并非人人都将这份气度放在眼里。
“高贵妃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高宁馨在侍女搀扶下,仪态万千的走进延晖阁楼。
有些女人天生不耐浓妆,譬如富察容音,妆容浓些便显俗气;有些女人却需得珠光宝气衬着,譬如高宁馨,她以牡丹般的艳色硬生生压住满身华贵,她比乾隆还稍微年长些,浓重的妆容顺带还能修饰她渐渐老去的容颜,反倒生出几分张扬的美。
她婷婷袅袅地走到皇后面前行蹲安礼,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敷衍得毫不掩饰:“臣妾恭请皇后圣安。”
曦滢面无表情,内心依旧毫无波动,但明玉这个爆碳的性子,顾及一年半载是拧不过来的,如今一脸愤怒,只消富察皇后一句话,这猴儿就能跳上去甩她一套大耳刮子,然而富察皇后只是笑笑:“免礼。”
字尚未落地,高宁馨已直起身,提着裙摆走到皇后下首的紫檀椅上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珐琅彩茶盏,掀开盖子抿了口,目光扫过楼下排队的秀女,慢悠悠评点:“这届秀女品质不俗,倒也有几个清秀可人的。”
皇后神色平和:“我大清选秀,自与前朝不同,要选择出身名门,德行兼备之女侍奉在皇上身边,与容貌是不相干的。”
高宁馨掩唇轻笑,对皇后的说辞有些不屑:“那也不能选出一堆歪瓜裂枣,皇上看了该多堵心啊,也影响皇嗣的相貌不是?”
看似寻常对话,四周的人噤若寒蝉,秀女们更是低头看地,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兰与牡丹本各有风姿,此刻相争,富察容音反倒先退了一步,温声道:秀女们再漂亮,也及不上贵妃艳冠群芳。
见她退让,贵妃更是得意,银铃似的轻笑从嘴里漫出来,边笑边道:“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不过牡丹国色天香,是花中之王,的确不是人人当得!”
“你……”明玉怒火中烧,正要大骂一声放肆,却见皇后朝她摆摆手,心中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能握紧拳头退下。
恰在此时,阁外传来太监的唱喏: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迎驾。
乾隆穿着件乌青色常服,袖口还沾着点墨痕,显然是刚从御书房过来。他目光一扫,径直走到富察容音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语气里带着自然的温柔:免礼,皇后不必多礼。
先前一句话是对所有人说的,后面这句话便只是对皇后说的。
乾隆的目光扫过了曦滢一眼,曦滢时不时的会进宫侍奉皇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虽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十分满意尔晴对皇后始终如一的忠心恭顺。
“今日尔晴也在啊。”
曦滢恭恭敬敬的回话:“是,今日龙抬头,臣妇进宫请安,正好遇上殿选,皇后娘娘便让臣妇见见世面。”
乾隆没说什么。
高贵妃面无表情地盯着帝后两人交握的手,眼底流露出一丝妒色。
乾隆未曾看见这一抹妒色,或者说,是并不在意。
选秀,于她而言例行公事罢了,他扶富察皇后坐下,然后自己也随意的往御案上一坐,单手支着脸颊,随意吩咐了一句:“开始吧。”
乾隆全程小嘴儿就跟淬了毒似的。
“今天风这么大,站着挺费劲儿吧。”
“不,不费劲儿。”秀女忙回道,却不料得来高贵妃的嘲笑,“是啊皇上,这位是太瘦了点,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似的。”
乾隆虽不再多言,却也抿起嘴笑了一下。
大太监最会看人脸色,见了这笑,立刻道:“赐花。”
一名小太监立时捧着盛花银盘上来,瘦高秀女无奈,只得拿花离开。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体态丰腴的姑娘,脸颊红扑扑的像个苹果。乾隆只瞥了一眼就笑了:一天吃几顿?
既然是皇帝问话,不好不答,圆润秀女红着脸说:“三顿。”
“不止。”乾隆挑眉,语气里的戏谑毫不掩饰,“起码得五顿吧,否则怎么吃出这样的体型来,都快赶得上宫中豢养的相扑力士了。”
宫中已不需要更多的相扑力士了,后宫更不需要。
第三个秀女肤色偏深。
前后已有两名秀女落选,众秀女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乾隆开口问话。
“每天顶着酱油晒太阳吗?”然而他又问话了。
只是这个问题太过古怪,脸黑秀女啊了一声,然后茫然摇头:“没啊,臣女久居深闺,很少出门晒太阳……”
“哈哈!”高贵妃笑出声来,“皇上是说你脸黑,哟,仔细一瞧,上面还有斑呢!”
脸黑秀女被她笑得满脸通红,眼中含泪,拿了赐花之后,转身就跑。
曦滢听了悄悄抬眼,瞥见皇后的眉头微微蹙着,眼底藏着一丝不忍,却终究没说什么,她心里翻白眼,针对一个两个还能猜乾隆是不是在针对秀女的家族,每一个都被嘴,那就纯纯是乾隆和高贵妃嘴贱了,一唱一和的作践人家。
全然不顾惜这些女孩儿得了皇帝这样的考语,丢了脸要如何说人家。
太毒了。
紧接着进来的是乌雅青黛。
结果她一进来,抬眼看向上方,目光无意间扫过皇后身侧,正撞见曦滢的眼神 —— 她会不会把御花园的事捅出来?前几个秀女的下场还在眼前晃,乌雅青黛心里一慌,脚下顿时一崴, 一声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阁中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紫藤花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鄙夷,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漠然。
乾隆连吐槽的兴致都没了,眼皮都懒得抬,直接挥挥手:“赐花。”
乌雅青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弯腰捡起帕子,一瘸一拐地下去了,裙摆上的玉兰绣纹被踩得皱巴巴的,像朵被揉蔫的花。
倒是随即进来的纳兰淳雪,因为遵照旧俗,得了乾隆的青眼留了牌子。
即使没了步步生莲,乾隆还是在汉军旗的秀女那里寻到了筏子,严厉的训斥了汉军旗秀女的缠足恶性,并且对此大加申斥。
正面例子和反面教材都找到了,乾隆托辞政务繁忙,撇开了这一摊子秀女,甩手走了。
乾隆一走,高贵妃也跟着走了。
富察容音看着站在面前手足无措的陆晚晚叹气,做主留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