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济世盟在祖灵之地重整架构、确立盟约、警惕着天地法则紊乱带来的新威胁时,在帝国西北部,那片被戈壁与裸露岩山环绕、隐藏着巨大地下工坊群的“千机谷”深处,曾经的喧嚣与轰鸣也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这片属于“机巧宗”的钢铁堡垒,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葬龙渊那场惊世之战的余波震荡,陷入了某种深刻的反思与…剧变的前夜。
千机谷核心,宗主大殿。
这里不再有往日机关转动、符文闪烁的繁忙景象。巨大的殿堂显得空旷而冰冷,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由地脉能驱动的长明灯,散发着恒定却缺乏温度的光芒。大殿尽头,那座象征着机巧宗最高权威、由无数精密齿轮和能量导管构成的“万械宝座”上,空无一人。
宝座后方,是一扇厚重的、由不知名合金铸造的大门,门上镌刻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的能量回路与几何符文。此刻,大门紧闭,隔绝了内外。门后,是公输子奇闭关的密室。
密室内,没有光源,只有各种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幽蓝色的、绿色的、红色的指示灯,如同黑暗森林中野兽的眼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明灭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一种…淡淡的、类似金属烧焦后却又被强行抑制的味道。
公输子奇的身影,隐没在仪器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他不再穿着那身象征着宗主威严的、带有流线型能量增幅纹路的银灰色长袍,而是套着一件沾满油污和汗渍的工装。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下巴上冒出的、灰白的胡茬。
他的面前,悬浮着数十面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上急速流淌着海量的数据流、复杂的能量模型、以及…反复播放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光影片段!
这些片段,正是葬龙渊之战的某些关键画面!
画面之一:林玄双手虚按大地,周身青光大盛,引动浩瀚天地生机化作贯通天地的光柱!那并非器械的能量喷射,而是生命与自然的共鸣,是“气”的磅礴洪流!光幕旁,能量读数疯狂跳动,远超机巧宗任何已知引擎的峰值,但其能量属性却温润而充满生机,与机巧宗追求的纯粹破坏力截然相反!
画面之二:秦越人燃烧生命,金针化阵,引动阴阳调和奥义,增幅林玄引动的天地之力!那是一种精妙到巅峰的“调控”,如同以凡人之躯拨动天地琴弦,其精准与效率,让公输子奇引以为傲的符文控制阵列显得如此笨拙!
画面之三:张清远以经方正气的药鼎虚影挡下“虚无死光”!那是一种意志与信念的具象化!墨离操控器械自爆拦截!那是在毁灭中寻求守护的决绝!铁牛以血肉之躯挡在余波之前!那是凡人的勇气所能达到的极致!
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公输子奇固有的认知上!
他曾坚信,天地万物,皆可量化、可控、可御!器械之力,终将超越孱弱的肉身与虚无缥缈的“气”、“神”!机巧宗的钻探地脉、抽取能量、打造战争巨械,是征服自然、迈向更高层次的必经之路!
然而,葬龙渊的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视为杰作、代表着机巧宗最高武力之一的“破山甲”机关铠,在幽影之主的法则扭曲和林秦二人超越理解的合力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瓦解!他引以为傲的、能撕裂地脉的钻探器械,在那种层次的战斗余波中,连靠近都做不到!而他一直嗤之以鼻的所谓“道”、“气”、“神”、“仁心”,却在那毁天灭地的战场上,爆发出令天地失色的力量!
**“失控…完全的失控…”** 公输子奇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的低语。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冰冷的控制台面。他说的失控,并非指战场,而是指他信奉了一生的理念,在绝对的力量对比和无法理解的现象面前,彻底崩塌了!器械的精密,在天地伟力和生命意志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强行征服自然、掠夺地脉的行为,在葬龙渊那破碎的地脉和如今各地频发的法则紊乱面前,更像是一种加速世界崩溃的自杀!
密室的角落里,静静矗立着那台从祖灵之地败退回的“破山甲”残骸。曾经威风凛凛的钢铁巨兽,如今胸甲被洞穿,关节处残留着被金针精准破坏的孔洞,能量核心黯淡无光,如同一具巨大的、冰冷的尸体。公输子奇的目光偶尔扫过它,眼中不再有愤怒或惋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闭关,并非疗伤(他本身伤势不重),而是在疯狂地计算、推演、试图从废墟中重建他的认知体系。光幕上,那些关于地脉能量温和采集的模型、关于如何利用法则而非对抗法则的模糊设想、甚至是对“意志能量转化”这种他曾经嗤之以鼻的领域的初步涉猎…都在证明,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其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翻天覆地的风暴。
**宗主闭关,余波却已席卷整个机巧宗。**
千机谷,下层议事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却又暗流汹涌。
几位须发皆白、穿着代表长老身份的、带有复杂金色能量纹路长袍的老者端坐上首,脸色阴沉。他们是机巧宗的守旧派,公输子奇理念的坚定拥护者。
“荒谬!简直荒谬!” 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镶嵌在桌面上的能量回路都闪烁了一下,“就因为葬龙渊那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就因为宗主一时受挫?就要停止‘裂地者三型’的钻探计划?那可是关乎我宗未来百年能源大计的核心项目!”
“还有那些年轻弟子!” 另一位长老声音尖利,指着下方,“看看他们提交上来的这些…这些是什么玩意儿?‘共生型地脉探针’?‘环境自适应能量采集伞’?简直是对机巧宗‘征服自然、御统万械’宗旨的背叛!软弱!无能!”
下方,站着十几位相对年轻的机巧宗核心弟子和工程师。他们大多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各地执行任务或考察归来。面对长老的怒火,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唯唯诺诺,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一种…被点燃的、新的思考。
一位面容刚毅、左眼被机械义眼取代的年轻工程师上前一步,声音沉稳:“长老息怒。并非软弱,而是反思。葬龙渊之战,弟子虽未亲临,但战场残留数据分析,以及近期各地频发的‘法则畸变’报告(一份加密报告被投影出来),都表明一点:天地本身,并非我们过去认知的、可无限索取的‘死物’!它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拥有自身修复与反噬机制的活体系统!强行征服与掠夺,如同在重病之人身上剜肉取血,只会加速其崩溃,最终反噬己身!”
他指着投影上青泥洼的“金属荆棘”图片:“看看这个!这绝非邪魔所为,而是天地法则自身紊乱的产物!我们的‘裂地者’若继续强行钻探核心地脉,焉知不会在某处引发更恐怖的法则畸变?”
“至于我们提交的设计,” 另一位年轻女弟子接口,她手中拿着一块小巧的、结构精巧如艺术品的金属模型,“并非放弃力量,而是探索与天地和谐共存、利用其自然逸散能量的新路!如同墨…如同某些人正在做的那样!力量,应当用于守护与延续,而非毁灭!”
“住口!休提叛徒之名!” 守旧长老怒不可遏。
“叛徒?” 年轻工程师的机械义眼光芒闪烁,“他或许离开了,但他走的道路,未必就是绝路!宗主闭关不出,不正是也在思考吗?若我机巧宗固步自封,死抱着过去的信条不放,在这天地剧变的大潮中,等待我们的,恐怕不是征服,而是被淘汰,甚至…被自身引发的灾变所埋葬!”
议事厅内,争吵声、辩论声、拍桌声此起彼伏。守旧派斥责年轻一代离经叛道,软弱无能;年轻一代则据理力争,认为唯有转变理念,适应这剧变的天地,机巧宗才有未来。理念的冲突,如同两股无形的洪流,在这钢铁堡垒内激烈碰撞。
祖灵之地,墨离的工坊。
墨离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新一代的“环境能量场稳定器”原型机。这台装置旨在小范围内稳定紊乱的能量场,保护重要区域免受法则畸变的影响。
突然,一个负责情报汇总的助手匆匆进来,将一份加密的、来自千机谷内部的绝密情报递给了他。
墨离放下工具,快速浏览。情报内容很零碎,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和内部暗语,但核心信息清晰:公输子奇闭关,钻探项目暂停,年轻弟子与守旧长老激烈冲突,理念分裂严重,内部对“法则适应性器械”的探讨增多…
墨离的目光在“公输子奇闭关”和“法则适应性”几个字上停留了很久。他脸上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风暴…终于开始在堡垒内部酝酿了么…”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情报卷宗粗糙的边缘。他想起了公输子奇驾驶“破山甲”与自己短暂交手时的眼神——那是一种对自身理念绝对自信的、近乎狂热的偏执。能让那样一个顽固如磐石的人闭关不出,葬龙渊的景象带给他的冲击,恐怕远超想象。
墨离走到窗边,望着工坊外祖灵之地生机勃勃的景象,又看了看手中这份来自昔日宗门的、充满混乱与变数的情报。
“机巧宗…你们会走向何方?” 他喃喃道,“是固守残垒,在旧日的荣光里腐朽?还是在毁灭的阴影与混乱的天地面前,艰难地…浴火重生?” 这个曾经他视为唯一归宿又最终逃离的地方,其动向,无疑将成为未来格局中一个巨大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变量。是潜在的、更危险的对手?还是…在剧变中寻求共同道路的、可能的盟友?答案,隐藏在千机谷那扇紧闭的合金大门之后,隐藏在公输子奇那饱受冲击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