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盟初立,慈济堂内外一派忙碌景象。苏沐雨正指挥着几位新近加入盟中的年轻医徒清点药材,墨离在后院工坊敲打着他新设计的“地气共鸣”探测基座,阿芷蹲在药圃旁,对照着兽皮笔记的符号,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新培育的幼苗培土。铁牛则在远离药圃的空地上,笨拙却无比认真地重复着秦越人所授的导引动作,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声响,努力将那股狂暴的蛮力向内收束。
林玄靠坐在廊下的一张竹椅上,闭目养神。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融融暖意。他并未真正沉睡,十丈方圆的“望气”之能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细致地感受着这个初生联盟的脉动。
苏沐雨身上温润的淡绿生机中,那几缕代表疲惫的浅灰淡去不少,心口的白光愈发稳定明亮,指挥若定。墨离工坊方向,器械的冷硬银白与代表创造力的亮橙激烈碰撞,新基座的核心处,一个微弱却坚韧的五彩漩涡正在形成,缓慢而稳定地吸纳着环境中驳杂的能量。阿芷身边,代表古老笔记的暗绿光团与她自身宁静的幽蓝光晕交融,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药圃中那些灵植散发的各色光晕似乎都向她所在的位置微微倾斜。铁牛那边,赤红色的狂暴血气依旧汹涌,但在这片赤红深处,一点微弱却极其凝实的土黄色光点,如同定海神针般牢牢扎根于脐下丹田,任凭血气如何冲刷,岿然不动。每一次呼吸,都有一丝散乱的血气被艰难地拽入那土黄光点之中。
生机,在汇聚,在沉淀。济世盟,如同一株在乱世废墟中刚刚破土的新苗,虽稚嫩,却蕴含着顽强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林玄的“视野”边缘,慈济堂外院墙的某个角落,一个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白色光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引起了他感知的涟漪。那光点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属于训练有素的斥候或信使的沉凝气息,没有敌意,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林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并未睁眼,只是指尖在竹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几乎是同时,负责在前堂警戒的一名济世盟外围弟子(原是慈济堂护院)快步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神色带着一丝紧张和恭敬,对着廊下的林玄和正在一旁查看铁牛修炼进度的秦越人低声道:“秦先生,林先生,外面…来了只怪鸟,丢下个东西就飞走了。”
“怪鸟?” 秦越人转过身,眼神锐利。
“是!通体漆黑,羽毛油亮,眼珠子是金色的,飞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它…它丢下了一个蜡丸,就在院墙根下。” 护院弟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拇指大小、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小丸。
蜡丸入手冰凉,非金非木,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标记。秦越人双指捏住蜡丸,指腹微微用力,感受着其质地,眼神微凝。他并未立刻捏开,而是看向林玄。
林玄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蜡丸上。在他的望气视野中,这蜡丸本身并无特殊气息,但包裹它的那层薄薄的蜡封上,却附着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紫金色气息!这气息堂皇正大,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威严,却又巧妙地收敛着,如同潜龙在渊。这气息…他曾在七皇子萧景琰身上感受过!虽然极其微弱,但特质鲜明。
“是萧景琰殿下的人。” 林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秦越人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指尖金芒微吐,一股柔韧而精准的劲力透入蜡封。“啵”的一声轻响,蜡壳如同花瓣般均匀裂开,露出里面卷成细筒的一小张薄如蝉翼的素笺。
素笺展开,上面是几行用特殊墨汁写就的蝇头小楷,字迹清隽有力,正是萧景琰的亲笔!
**“林兄、秦兄台鉴:**
**黑石惊雷,已震天听。‘济世’之名,初现端倪。皇甫老贼,构陷尤急,污尔等勾结厉逆(厉无咎),屠城掠地,图谋不轨!其党羽鼓噪于朝,请旨剿杀。**
**琰虽据理力争,力陈厉逆之恶,尔等之功,然天心难测,暧昧不明。恐有明旨缉拿,暗刃加身!**
**皇甫丧子(皇甫明),恨意滔天,恐遣死士,不择手段。尔等务必深匿行藏,慎防暗箭!慈济堂恐已入彀中,早做绸缪。**
**琰力薄,暂阻雷霆。然山雨欲来,风满危楼。万望珍重,静待转机!**
**密信阅后即焚,切切!**
**—— 景琰 手书”**
字迹虽小,却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出的紧迫与沉重,如同无形的巨石,瞬间压在了后院每一个看到信笺内容的人心头!
铁牛刚刚完成一次艰难的导引,正大口喘息,听到“皇甫嵩”、“污蔑”、“剿杀”、“死士”等字眼,双眼瞬间充血,一股暴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轰然爆发!脚下青砖“咔嚓”碎裂!“狗日的皇甫老贼!黑石城的事也敢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俺这就去京城,拧下他的狗头!” 他怒吼着就要往外冲,周身刚刚凝聚的那点土黄色沉稳之气瞬间被狂暴的血气冲散。
“站住!” 秦越人一声断喝,如同冰水浇头。他并未看向铁牛,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信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冷刺骨的锋锐杀意,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金针在空气中震颤!“皇甫嵩…好毒的手段!好快的动作!”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厉无咎伏诛才几日?这老贼竟已颠倒黑白,将屠城的罪名扣在了济世盟头上!更借朝廷大义之名,欲行绝杀之事!
苏沐雨脸色煞白,手中的药材清单无声滑落。慈济堂是她苦心经营的心血,更是无数流民病患的庇护所。若朝廷真下明旨缉拿,此地顷刻间便会化为修罗场!那“深匿行藏”、“早做绸缪”八字,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
墨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可怕,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立刻从怀中掏出几张草图,迅速在上面勾画起来,那是慈济堂及周边地形的简易防御工事图。“必须立刻加强防御!预警机关要升级!后路…必须准备后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紧绷的金属质感。
张清远倒吸一口凉气,他虽出身经方派,但也深知朝堂倾轧的残酷。皇甫嵩位高权重,党羽遍布,若真被其构陷成功,济世盟顷刻便有覆巢之危!“构陷忠良,颠倒黑白…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他愤然低语。
阿芷紧张地抱紧了怀中的兽皮笔记,小脸紧绷,下意识地靠近林玄。
唯有林玄,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神色反而渐渐沉凝下来。望气视野中,那缕附着在蜡封上的紫金之气虽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无比。他看到了信笺上文字背后更深层的东西。
“皇甫嵩恨我们入骨,构陷是必然。皇帝态度暧昧,说明他并非全然相信皇甫嵩,或者…是在权衡。” 林玄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后院紧张欲裂的气氛为之一缓。“萧景琰殿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知消息,并冒险送出这封密信,已是天大的人情。他信中言‘暂阻雷霆’,‘静待转机’,绝非虚言安慰。他在朝中,正为我们周旋!”
秦越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怒火。林玄的话如同清泉,浇醒了他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他重新审视那封信。“不错…天心虽暧昧,却未下明旨,这便是转圜之机!皇甫嵩恨我们,但他更恨的,恐怕是让他儿子皇甫明在黑石城附近失踪(实为被擒后逃脱未遂,后死于乱军)的‘真相’!他急于报复,甚至不惜动用死士,恰恰说明他手中并无铁证,只能行此下作暗杀之道!” 秦越人的思维飞速运转,瞬间抓住了关键。“皇帝暧昧,萧景琰周旋,皇甫嵩狗急跳墙…这便是我们当前面临的局面!”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苏沐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已恢复了些许镇定。
“萧殿下提醒我们‘深匿行藏,慎防暗箭’,此为金玉良言!” 秦越人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瞬间做出了决断,“墨离!立刻启动你所有预警和防御机关!范围扩大到慈济堂外三条街巷!所有出入口,布置最高级别的警戒陷阱!启用备用的地下通道入口,确保随时可撤!”
“是!” 墨离毫不迟疑,抓起草图转身就冲回工坊,那里有他早已准备好的应急机关枢纽。
“苏姑娘!” 秦越人转向苏沐雨,“立刻整理所有核心人员名册、重要医案、药方典籍!准备转移!药圃中珍稀灵植,能移栽的移栽,不能的…做好标记,必要时可弃!流民病患…暂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但需暗中通知可靠之人,若有变故,立刻疏散!”
“明白!” 苏沐雨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更多的是决然。她知道轻重缓急。
“张先生!” 秦越人对张清远道,“劳烦你立刻协助苏姑娘整理典籍,尤其是与《内经》、五行生克、疫病防治相关的核心心得,必须优先保全!”
“义不容辞!” 张清远肃然拱手。
“铁牛!” 秦越人最后看向依旧气息不稳的铁牛,语气严厉,“收起你的莽撞!你的拳头,不是用来发泄怒火的!从此刻起,寸步不离守护林玄和苏姑娘!你的职责,是盾!是最后一道防线!若因你冲动暴露行藏,害了盟中兄弟,我第一个废了你!” 字字如锤,砸在铁牛心头。
铁牛浑身一颤,看着秦越人冰冷锐利的眼神,再看看林玄苍白却沉静的脸和苏沐雨眼中的决然,他猛地一咬牙,强行将翻腾的气血压回丹田,那点土黄色的光点再次艰难地亮起,虽然微弱,却无比坚定。“俺…俺知道了!秦先生放心!俺铁牛…就是块石头!谁想动林兄弟和苏姑娘,先踏过俺的尸体!” 他不再怒吼,而是如同沉默的山岳般,一步踏前,牢牢站在了林玄和苏沐雨身侧,一双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秦越人这才转向林玄,眼中带着征询:“林兄,你的望气之能最为敏锐,皇甫嵩的死士若至,必带戾气杀意。慈济堂内外的警戒,还需你多加留意。”
林玄微微颔首:“秦兄放心,十丈之内,纤毫难逃。” 他的目光投向院外,望气视野中,慈济堂外围那代表普通流民和病患的驳杂气场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却带着冰冷窥探意味的灰色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若隐若现。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那气息传来的大致方位。
秦越人拿起那封密信,指尖金芒一闪,一缕细若游丝却炽热无比的气劲透入素笺。嗤的一声轻响,薄如蝉翼的素笺连同那层蜡壳,瞬间化为细密的飞灰,随风飘散,不留半点痕迹。
“皇甫嵩…” 秦越人望着飘散的灰烬,眼神幽深如寒潭,冰冷的杀意再次凝聚,却不再是之前的狂怒,而是沉淀下来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锋锐。“你想玩阴的?想派死士?好!我秦越人,奉陪到底!看是你的暗刃快,还是我的金针…更利!”
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捻着三根细如牛毫、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金针。针尖所指,仿佛已锁定了那隐匿于暗处的毒蛇。
济世盟初啼之声未歇,阴冷的暗流已汹涌而至。慈济堂这方初显生机的净土,瞬间被笼罩在朝廷威压与豪门暗杀的阴影之下。盟友的密信带来了警讯,也带来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暗战,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