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翌日清晨,堂本静竟主动走进了警局,径直找到了况天佑自首。
狭小的谈话室内,灯光惨白。
堂本静穿着黑色毛衣,神态平静,甚至带着诡异的虔诚。
他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语气诚恳:“我想改过自新,想弥补。”
况天佑站在他对面,高大的身躯在压抑的空间里投下阴影。
他双手撑在桌沿,声音低沉而压抑:“怎么补?”
“你说几句话,那些被你杀掉的女孩,就能活过来了吗?”
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虚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况天佑强压着翻腾的怒火,追问:“是不是之前那两个僵尸咬的你?”
他需要确认这一点。
堂本静坦然点头:“是的。”
“他们为什么咬你?”
堂本静嘴角勾起难以捉摸的弧度,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自嘲:“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抬眼看向况天佑,眼神里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也许,我比你更像僵尸吧。”
这话听起来荒谬,却带着令人不安的真实。
他随即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大言不惭地说:“对了,况警官,你得管我一日三餐。”
他指了指周围的墙壁,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然,万一我忍不住,把全警察局的人都变成了僵尸,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这副无赖嘴脸彻底点燃了况天佑压抑的怒火。
他觉得堂本静的脸皮厚得令人发指,盛怒之下,僵尸的本能几乎失控,獠牙隐隐欲现。
猛地探身,一把死死攥住堂本静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抡起拳头就朝他腹部猛击了几拳。
骨头撞击肉体的闷响在房间里回荡。
堂本静非但不呼痛,反而像是得了什么趣,竟呵呵地低笑起来,随即抬高音量,故作凄惨地叫嚷:“救命啊!警察打人了!救命啊!”
几秒钟不到,门被猛地推开。
上司刘海和同事Sunny冲了进来,正看到况天佑状若疯狂地捶打着堂本静。
“天佑!你想打死他吗?”刘海拔高声音喝道。
况天佑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此刻定然是獠牙毕露,面目狰狞,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低吼:“别过来!”
堂本静趁机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得意的嘲笑低语:“你看看你,你像人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况天佑浑身一僵,攥着衣领的手猛地松开。
他将手臂重重支撑在墙上,额头抵着手臂,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命压制着体内奔涌的狂暴和要将他撕裂的情绪。
刘海从警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嚣张的罪犯,也是第一次见到沉稳的况天佑如此失态。
他一把抓过倚着墙、依旧带着玩味笑容的堂本静,厉声呵斥。
堂本静被拽着往外走,却还不忘歪过头,对着况天佑的背影,用一种令人牙痒的轻快语调说:“记得照顾我哦~”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麻烦你让那位叫毛悦悦的小姐,来看望一下我。不然,我是不会心安的~”
刘海黑着脸,用力将他推出了谈话室,押往拘留室。
Sunny担忧地看着况天佑僵直的背影,小声对刘海说:“怎么发这么大的火?珍珍脾气那么好,按理说不会吵架啊。”
况天佑缓缓直起身,仍旧背对着他们,声音带着耗尽全力的疲惫:“他长了一副欠揍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线平稳:“你给他录口供吧。”
Sunny连忙应道:“没问题,你休息一下。”说完,便带上门出去了。
毛悦悦拍完戏,带着满身倦意回到嘉嘉大厦。
她没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径直敲响了马小玲的门。
马小玲开门让她进来。
毛悦悦脱下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自己也瘫坐进去,揉了揉眉心,开门见山:“小玲,我在想天佑和珍珍的事。”
马小玲正在倒水,动作顿了顿,没说话,把水杯递给她。
毛悦悦接过水杯,捧在手心,眼神里带着忧虑和决断:“天佑是僵尸这件事,我们不能再瞒着珍珍了。”
她看着马小玲:“珍珍那么爱他,投入了全部感情,可天佑他给不了珍珍未来。”
“长痛不如短痛,继续瞒下去,对珍珍的伤害只会越来越大。”
马小玲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声音有些飘忽:“我也这样想过。”
“可是……”
她转过身,眉头紧锁:“珍珍对天佑用情有多深,你我都清楚。”
“我真的很怕,怕她知道真相后会想不开,会崩溃。”
“她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住?”
毛悦悦放下水杯,走到马小玲身边,语气坚定:“就是因为珍珍单纯,我们才更应该告诉她真相。”
“难道要等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的时候再说吗?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我相信珍珍,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她有权知道真相,有权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
她握住马小玲的手,眼神恳切:“我们不能以为她好为名,剥夺她知情和选择的权利。”
“这种保护,其实是另一种伤害。”
马小玲沉默了片刻,反手握住毛悦悦的手,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之前总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低声道:“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让珍珍过完这最后一个情人节吧。然后,我们就告诉她一切。”
毛悦悦也面露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就等情人节之后。”
这时,毛悦悦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有些意外:“天佑?他怎么这个时候打给我?”
接通电话,听了片刻,她眉头蹙起。
“堂本静要见我?”
她挂了电话,和马小玲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充满了疑惑警惕。
探监室内,气氛冰冷。
毛悦悦坐在探视窗另一侧,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衬得她肤光胜雪。
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眼神疏离冷淡地看着玻璃隔板后的堂本静。
“堂本先生。”
她红唇轻启,语气没有半分波澜:“我想我们并不是很熟悉吧。”
堂本静隔着玻璃,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她的五官,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嗯…确实不熟。你可以叫我一声阿静吗?”
毛悦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更冷了几分:“我不叫你畜牲,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堂本静眼神一黯,低声道:“对不起。”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更奇怪的要求:“那我们能握个手吗?”
见毛悦悦依旧满脸警惕,不为所动,他自嘲地笑了笑,打趣道:“我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你捉僵尸的本领我也领教过,怎么,还怕我吗?”
毛悦悦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只觉得这人行事诡异,令人浑身不适:“我只是觉得很晦气。”
但她还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伸出了手,隔着探视窗下方的那个小平台。
堂本静见状,眼中闪过激动和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那只纤纤玉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微微俯身,将自己的侧脸,轻轻地、近乎虔诚地贴在了毛悦悦的手背上。
冰凉的玻璃隔绝了温度,但他的动作却充满了依恋。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外婆…
毛悦悦惊得瞪大了眼睛,迅速抽回了手,她看着堂本静那副沉浸在悲伤中的模样,心头疑云密布…
这是什么意思?
求叔的医馆内,气氛凝重。
毛悦悦脖子上戴着的玄光石,与况天佑事先藏在堂本静牢房里的另一颗相互感应,将探监室的一幕幕实时投射在玄光镜中。
求叔、马小玲、况天佑、金正中四人正围在玄光镜前。看到堂本静贴手落泪的一幕,金正中率先叫了起来:“哇!这堂本静在干什么?他不会是想咬悦悦吧?”
马小玲紧盯着镜面,眉头紧锁:“不可能吧。他知道悦悦的本事,怎么也不会找死啊。”
求叔捋着胡须,沉吟道:“他可能是缺爱吧。但是,怎么找到了悦悦身上?”
这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金正中撇嘴:“和干表姨一样,莫名其妙的。”
况天佑没有参与讨论,他百思不得其解,默默转身,走到一旁的檀木椅坐下。
他双手交叉抵在下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金正中还在喋喋不休:“这假僵尸变真僵尸已经很奇怪了,最奇怪的还是他自己去自首!”
“我怀疑这个家伙是撞疯啊,想让人把他送进疯人院啊!”
马小玲抱着胳膊,看着镜中毛悦悦迅速抽回手,并嫌恶地用纸巾擦了擦,才稍微安心。
她语气严肃:“不管他装疯还是真疯,就怕他现在有什么变态的想法,到时候死更多人就麻烦了。”
求叔点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幸好天佑在牢里放了玄光石监视他,我会叫小鬼们二十四小时盯着他的,要是有什么动静,马上制止。”
他转头看向发呆的况天佑,“天佑,如果堂本静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小玲和悦悦。”
况天佑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天佑?”马小玲提高了一点音量。
还是没有反应。
马小玲无奈,放大一倍声音:“况天佑!”
况天佑猛地回神,抬头看向她,发现其他三人都望着自己。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站起身,走到玄光镜前,指着镜面:“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金正中不以为然:“除了刚刚我说的那些,还有什么奇怪的?”
况天佑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凝:“自从梦梦的事情开始,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背后都有牵连。”
求叔、马小玲、金正中三人对视了一眼,金正中道:“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复杂了?”
“不。”
况天佑摇头,开始梳理线索:“你们想想看,那两个僵尸为什么要咬堂本静?”
“他们两个之前为什么要和悦悦交手?”
“为什么要在我杀堂本静的时候出手相救?”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贞子的事情。一个四百年前就应该死掉的邪恶法师乌鸦,竟然想要用现代网络来释放血咒。”
“他到底是不是僵尸?”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马小玲听着,脸色渐渐凝重。
况天佑说的句句在理,这些事件密集发生,彼此看似独立,却又有着微妙的联系,确实非比寻常。
况天佑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所有的事情,都和我们身边的人有牵连。”
“我总感觉,这整件事背后,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我们往前走。”
求叔捻着胡须,面色沉肃,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很多人都说,这个新世纪是个劫。”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个劫……和僵尸王将臣有关。”
“将臣”
二字一出,况天佑眼神明显飘忽了一下,闪过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转过身,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声音低沉:“希望不是吧。”
他这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马小玲的眼睛,她心中暗忖:在害怕?
金正中试图缓和气氛:“其实也不一定吧?”
“有人说1998年是一个劫,现在不是没事吗?”
求叔道:“也许,那个劫数已经发生,但是又被人暗中解决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马小玲思索着。金正中接口:“那好吧,就算你说新世纪是个劫,但现在都已经2000年了,我们不还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马小玲纠正他:“其实,两千年只是一个世纪的结束。”
“真正的新世纪开始,是2001年1月1日。”
金正中挠头:“是这样算的吗?”
“那好,就算他是个劫又怎么样?”
“我和你又不是超人,拯救世界关我们什么事啊?”
“我觉得,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呗。”
马小玲被他逗得无奈一笑:“这倒是。自己的事情都管不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金正中立刻附和:“那倒是,师父说的对!”
他见况天佑依旧忧心忡忡,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天佑,你也别想太多了,想想眼前的事情吧。过两天就是情人节了,想想和珍珍去哪里过更好啊。”
马小玲接过话头,对况天佑说:“我和悦悦讨论过了。”
“我们打算,让你陪珍珍过完这最后一个情人节,然后就向她坦白一切。”
她看着况天佑:“你觉得呢?”
况天佑闻言,抬眼看向马小玲,立刻明白,以马小玲对珍珍的回护,能做出这个决定,毛悦悦必定在其中费了许多口舌,说服了她。
他心中感激,也更坚定了决心。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之前说过,只要一抓到堂本静,我就马上和珍珍分手。”
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我赞同。”
电视台,副总监办公室。
阿奇如今趾高气扬地坐在原本属于司徒奋仁的位子上。他斜眼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司徒奋仁,将一份文件轻蔑地扔到他面前。
“司徒哥”
阿奇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选题,你去跟一下。”
“深水埗有个女人,为了给她儿子买最新款的球鞋,晚上去夜总会上班。”
“多好的话题,母爱伟大还是虚荣害人?肯定能引爆收视!”
司徒奋仁拿起文件扫了一眼,眉头紧锁:“阿奇,这种挖掘别人隐私,消费别人苦难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少做一点?”
阿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司徒奋仁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充满了讽刺:“司徒奋仁,你装什么清高?”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副总监吗?”
司徒奋仁看着眼前这张变得陌生的脸,心中充满疑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
“我当副总监的时候,自问没有特别亏待过你。”
“没有亏待?”
阿奇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历数往事:“上次那个采访,明明是我先联系到的嘉宾,你凭什么以‘经验不足’为由抢过去自己做?”
“还有上次台里评优,你明明可以在总监面前帮我说句话,你却说什么‘阿奇还需要磨炼’!”
“你处处压我一头,还说是为我好?”
司徒奋仁耐着性子解释:“那个嘉宾脾气古怪,我怕你搞砸才接手。”
“评优那次,我说的是实话,你当时确实心浮气躁,需要沉淀……”
“够了!”
阿奇粗暴地打断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怨恨:“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下流:“还有那个毛悦悦,她不就是个戏子吗?凭什么整天围着你转?”
“我以为她是因为你是副总监才巴结你,可现在我是副总监了,她怎么不来巴结我?”
他凑近司徒奋仁,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压低声音:“是不是你床上的功夫比我好,所以她特别欣赏你啊?”
司徒奋仁从进门开始就一直隐忍,额角青筋跳动,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但当阿奇用如此污言秽语侮辱毛悦悦时,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
司徒奋仁怒吼一声,猛地一拳挥出,狠狠砸在阿奇的脸上。
阿奇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几步,撞在办公桌上,文件散落一地。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虎的司徒奋仁:“你敢打我?!”
司徒奋仁不等他反应,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满嘴喷粪的王八蛋!你说我可以,不许你侮辱她!”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同事。
几个人慌忙冲进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们拉开。
阿奇嘴角破裂,渗着血丝,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司徒奋仁也被阿顺死死拉住,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地瞪着阿奇。
司徒奋仁看着阿奇那副丑恶的嘴脸,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厌烦和疲惫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着的电视台工作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阿奇面前的地上。
“呸!”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目光冰冷决绝:“老子不干了!”
说完,他挣开阿顺的阻拦,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领,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这个令他作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