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的“休息”转瞬即逝,对凌一凡而言,那更像是意识在痛苦余波中漂浮的短暂间歇。身体依旧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痛无力,精神深处残留着能量过载的灼痛和感知锐化带来的神经质般的敏感。但不同于之前纯粹的虚脱,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原本干涸混乱的能量池,如同被暴力灌注后,虽然依旧汹涌澎湃,却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和“边界”。
他甚至能尝试着,用那被折磨得异常疲惫却因此变得无比坚韧的意志,极其轻微地“拨动”一下那池能量。能量依旧躁动,反馈回细微的刺痛感,但它确实……响应了。不再是完全的失控,而是一种难以驾驭、却可被初步感知和施加影响的野性力量。
这种感觉极其微妙,却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一个一直生活在无声世界的人,第一次模糊地捕捉到了声音的频率,尽管那声音嘈杂而刺耳。
没等他细细体会这种改变,冰冷的指令再次降临。
“时间到。进行‘精神防御’基础构建。”冷月的声音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丝毫误差。她手中拿着另一个造型奇特的装置,像是一个带有多个柔性电极的头环。
凌一凡认命地闭上眼,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折磨。他大概能猜到,所谓的“精神防御”训练,绝不会比能量输注更轻松。
果然。
当那头环戴上,电极紧贴太阳穴的瞬间,一种截然不同的、却同样令人极端不适的感觉瞬间袭来!
并非能量冲击,而是信息!或者说,是模拟的精神污染!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思维碎片、扭曲的幻觉、冰冷的低语、以及那种熟悉的、属于“梦魇”的暗紫绿色的吞噬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这不是直接的痛苦,却比痛苦更加可怕!它直接攻击人的意识本身,试图搅乱思维,唤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弱点,诱使人放弃抵抗,沉沦于混乱与绝望!
“呃……”凌一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扔进了搅拌机,各种邪恶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艾琳的冷笑、黑暗的触须、苏小婉陷入昏迷的脸……那些他最恐惧的画面被不断放大、扭曲,反复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
“守住你的核心意识!建立屏障!不是硬扛,是偏转和过滤!”冷月冰冷的声音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的锚,“利用你刚刚获得的能量感知!将它们视为一种特殊的‘能量噪音’!构建精神层面的‘滤网’!识别它,但不要接受它!引导它绕开你的思维核心!”
这比控制狂暴的能量更加困难!能量是客观存在的力量,而精神污染是直接作用于思维的无形之刃!凌一凡感觉自己像是在用空气去阻挡子弹,徒劳而绝望。他的意识一次次被冲垮,负面情绪和幻觉如同毒液般渗透进来,带来阵阵心悸和冰冷绝望。
“你的意志力呢?刚才对抗痛苦的那点决心,就这么不堪一击?”冷月的呵斥再次响起,精准地打击着他的弱点,“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模拟污染都无法抵御,面对‘梦魇’本体的精神侵蚀,你会在瞬间失去自我,成为它的傀儡,甚至反过来攻击你最想保护的人!”
最想保护的人……
苏小婉……
这个名字再次如同强心剂般注入凌一凡即将失守的意识!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获得了瞬间的清明!
不!他绝不能再让她陷入险境!绝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弱小和无能,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主动的驱逐!
他疯狂地调动起那刚刚驯服了一点的、躁动的能量,不再试图去硬碰硬地阻挡那些精神污染,而是按照冷月的指导,尝试在意识外围构建一层极其细微的、不断流动旋转的能量滤网。
他不再去“听”那些低语,而是将它们“感受”为一种特定频率的恶意波动;不再去“看”那些幻觉,而是将它们“解析”为混乱的能量投影。他利用那被锐化的感知,艰难地分辨着哪些是外来的污染,哪些是自己真实的思维。
过程依旧痛苦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的能量操控极其粗糙,构建的“滤网”漏洞百出,时不时仍有冰冷的恶意钻入,让他浑身发冷。但他终究是勉强地、摇摇欲坠地守住了!没有被彻底冲垮!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精神污染洪流终于缓缓退去。
凌一凡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将身下的床单浸透。大脑依旧嗡嗡作响,残留的幻觉碎片不时闪烁,但他意识的核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韧。
他挺过来了。
虽然只是最初级的防御,虽然可能依旧无法抵挡“梦魇”本体的全力侵蚀,但他不再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依靠本能咆哮的菜鸟了。他拥有了第一件,属于自己的、无形的“盾牌”。
冷月默默取下他头上的装置,看着监测数据,冰冷的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松动:“初步防御本能已建立。耗时过长,效率低下,但……达标。”
这大概是凌一凡从她这里听到的,最接近“认可”的评价了。
然而,训练并未结束。冷月接下来的话,将他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成就感瞬间打回原形。
“最后一项:战术选择评估。”她调出全息影像,上面呈现出“心语”咨询室的结构图以及几个闪烁的光点,“基于现有情报,初步制定了两套应对艾琳(‘梦魇’核心宿主)的方案。”
“方案A:精准斩首。”她的手指点向咨询室核心区域,“由我主攻,强行突破其防御,尝试瞬间摧毁或封印其能量核心。你的任务:在外围利用你的感知特质,尽可能干扰和削弱其能量场,吸引其部分注意力,为我创造机会。”
凌一凡的心微微一沉。这方案听起来就很危险,他需要直面艾琳的怒火,成为吸引火力的靶子。
“方案b:环境破毁。”冷月的手指移向建筑的几个关键节点,“放弃直接攻击核心,转而破坏‘心语’咨询室这个被它高度融合和强化了的‘巢穴’。摧毁其能量放大器(如特定布置、香氛源、可能存在的符文节点),迫使它脱离最佳环境,削弱其整体实力,再进行围剿。你的任务:精准定位关键节点,引导攻击。”
这个方案听起来似乎安全一些,不需要直接面对艾琳。
但冷月接下来冰冷的话语,打破了任何侥幸:“方案A,风险集中,成功几率相对较高,但一旦我突破失败或你干扰失效,我们两人都可能瞬间被反噬。方案b,风险分散,更稳妥,但耗时更长,过程中‘梦魇’有极高概率狗急跳墙,优先击杀对其威胁最大、也是它最‘感兴趣’的目标——也就是你。同时,脱离巢穴的它可能会选择扩散或隐藏,后续追踪清除难度极大,期间可能造成更多伤亡。”
凌一凡愣住了。
两个方案,没有一个是安全的。一个可能一起死,一个可能他先死,或者导致更多人受害。
这根本不是什么选择,而是让他衡量哪种死法“性价比”更高,或者哪种结局更无法接受。
冰冷的现实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牢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刚刚获得一丝力量带来的微弱信心,瞬间被这残酷的二选一冲击得摇摇欲坠。
痛苦训练的疲惫、对未知的恐惧、对自身能力的怀疑……种种负面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一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诱惑着:放弃吧……这根本不是你能应对的层面……交给冷月她们好了……躲起来……也许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全息影像旁边的一个小屏幕——那是隔壁休息室的监控画面。
画面中,苏小婉并没有休息,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边训练室的监控屏幕(显然冷月给她开放了部分权限)。她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紧张,嘴唇紧紧抿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当看到凌一凡在训练中痛苦挣扎时,她的眉头会紧紧皱起;当看到他终于勉强支撑下来时,她会不易察觉地微微松一口气。
她就那样安静地、固执地守着,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陪伴他度过难关。
凌一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些躺在医院里、生命能量被不断抽取的昏迷者,他们无声无息,如同凋零的花朵。
他想起了艾琳那冰冷玩味的“小虫子”的称呼,那是一种将生命视为草芥的、令人遍体生寒的蔑视。
他想起了自己获得能力后,一次次闯祸,一次次只想逃避,却最终将无辜的人卷入其中的愧疚。
最后,他想起了苏小婉在危急关头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冰冷的指尖传递来的依赖和信任;想起了她明明自己害怕得发抖,却依旧选择理解和支持他的决定。
逃避,真的能安全吗?
像一只真正的虫子一样,躲藏在阴暗的角落,祈祷掠食者失去兴趣,而眼睁睁看着更多像苏小婉一样的人被吞噬?
将所有的责任和危险,都推给冷月?然后在自己余生中,永远活在“如果当初我……”的悔恨和自责里?
不。
一股炽热的、不容置疑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他受够了!
受够了这种被动挨打、任人摆布的命运! 受够了因为自己的弱小和犹豫而连累他人! 受够了那种只能躲在别人身后、连自身存在都成为他人负担的无力感!
力量再微弱,也是力量。 责任再沉重,也必须承担。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中所有的迷茫和恐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燃烧的坚定。
他看向冷月,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道:
“我选方案A。”
冷月似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只是冷冷地确认:“理由?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凌一凡的目光锐利如刀,“意味着更大的风险,意味着我可能第一个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而坚定:“但方案b,是在用更多可能出现的受害者和未来的不确定性,来换取我个人那一点可怜的安全概率。我躲够了,也不想再因为我的逃避,让任何无辜的人承担代价。”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监控屏幕上苏小婉那担忧的脸庞,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而且,我相信你的实力。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它不会先杀我’上,不如赌你能在它弄死我之前,先干掉它。”
“我的命,和我能起到的作用,就当作是赌注,押在你身上了。”
“这一次,”凌一凡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重担和决心都吸入肺中,眼神灼灼地看向前方,仿佛能穿透墙壁,直视那遥远的、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我不是为了自保而战。”
“我是为了保护而战。”
“为了结束这一切而战。”
话音落下,安全屋内一片寂静。
只有凌一凡那坚定而沉重的呼吸声,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回荡。
抉择,已下。 心志,已明。 再无回头之路。